第一卷 没有人期待的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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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段生涯并不值得抱持快乐或无聊之类的强烈情感。虽然有可能产生一阵疾风般的情感,可是风立刻就会逝去,剩余时间就只是珍惜那疾风的记忆度过的余生。说到「余生」,或许会让人联想到身体衰弱的老人,可是并不是如此。年龄只是大概的基准。人的灵魂老化,是以距离人生当中的疾风多久的时间来测量。人老了之后,就只能回味各自的风之碎片,说些「当时真好」、「当时是最快乐的时候」之类的话。我敢断言,人生当中有意义的时间,就只有吹拂著那阵风的时间。如果能够早点迎接生命终点,就会轻松许多,可是包含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所以只能藉由麻痹自己,或是消极地缩短自己生命来消化每一天。有时也会假装倾心于某个对象,有时会假装陶醉于某样东西,有时会尝试某种嗜好品,有时会尝试跟某人交往,然后无为地死去。像这样执著于个体而生活的人类,是多么愚蠢的生物。然而既然出生了,只要活著就会自然理解到,自己也是愚蠢的人类当中的一个。虽然遗憾,不过要在不断消费的每一天当中,对既定的事抱持太大的失落感,也只是白费心力而已,只能默默接受。这个世界并不值得抱著强烈的情感去面对。当哥哥寄来母亲的讣闻时,我也一如预期,没有产生强烈的情感。我只是思考著母亲的疾风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想到母亲大概跟其他人一样,宛如嚼口香糖般咀嚼那段记忆度过一生,就为她感到可怜。上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土地,已经是八年前了。我刚从大学毕业时,老家就搬了家,我只有为了整理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回去过一次。我几乎丢弃所有东西,并带走剩余的一点点;在原本的家和成立于同一座镇上的新家中,都没有留下我的任何痕迹,因此我能够同时舍弃回到故乡的理由。睽违八年回到自己出生的土地,是因为觉得至少应该祭拜一下照顾我生活直到十几岁的母亲。在身为无聊的生物消费的每一天当中,有无限多的时间可以去祭拜母亲。我在星期五接到联络,星期六到灵前守夜。手续和各种程序,已经由留在当地、维持安稳父子关系的哥哥与父亲完成,我只需摆出沉痛的表情到场、为母亲祈祷冥福就行了。父亲带著我去向亲戚和邻居介绍,并且跟他们打招呼。与吊客用餐结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会场只有近亲留下来,成为安静的场所。在彻夜守棺的空档,我到外面抽菸,哥哥也走出来,和我同样地点燃香菸。「香弥,真抱歉,让你在百忙当中赶来。」母亲都死了还顾虑到弟弟忙不忙,感觉也满奇怪的。「这没什么。」我知道哥哥跟著我出来,不是为了说这种事。「妈妈一直都在替你担心。」「哦。」不论是哥哥或母亲,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她一直在说,不知道香弥过得幸不幸福。她说你是个别扭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太钻牛角尖───啊,这不是我说的,是妈妈说的。」哥哥为自己说的话愉快地笑了,因此我也摆出笑脸。「原来妈妈说了这种话。」「她知道你现在能够以笑脸面对周围的人,一定很高兴。以前的你个性很尖锐。」哥哥又笑了。我也笑著说「是吗」,装出和善的弟弟的脸吐出烟。我心想,来这里听他说话、为母亲献上最后的祈祷,应该是来对了。今后我大概不会再回到没有母亲在的这个场所。早晨来临,不久之后丧礼开始了。对于一连串的仪式,我并没有特别的感慨,只是在看到母亲的遗体被火化、只剩骨灰的模样,让我重新认知到人类存在的空虚,不禁好像产生了寒意。不过也只是好像而已。结束所有程序之后,我一如事先安排,告诉哥哥和父亲说我今天马上要回去了。对于把接下来的事全推给他们就离开的次子,我不知道他们有何感想。我在他们笑脸目送之下离开殡仪馆。对母亲来说,让我来整理才会感到不安吧。我在殡仪馆叫了计程车前往车站。我平时就觉得计程车司机不应该对乘客说话,今天也有同样的想法。「客人,你是这里人吗?」「是的。因为家人过世,所以才返乡。」虽然也可以无视对方,但是我已经养成在生活中不做那种事的习惯。「请节哀。」「嗯。」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我虽然会怀疑这样的对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不过生活中的所有行动,都没有为了什么或为了谁,因此我无法责备司机。发怒只会让人疲劳而已。我望著车窗外面。以前这里只有自然景观与散布其间的空屋,但现在都消失了。随著开发,山坡地也被开拓,留下当年痕迹的,就只有大厦之间宛若陷阱般空出来的田地。「这一带也都变了。像你这么年轻应该不知道,以前这一带只有山。」我可以回答「我知道」,不过我判断对方并不是特别想要得到回应,因此只是从嘴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原本多少以为,接近这个场所会让我产生某种强烈的情感,但是不论距离远近,我都没有任何的感慨。正当我跟平常一样回溯记忆时,计程车到达车站。虽然是乡下的车站,不过跟八年前比起来,变得相当光洁亮丽。我看了时刻表,然后在八年前没有的外带咖啡店买了热咖啡。我进入紧邻验票口的候车亭。或许是电车刚走,里面没有人。我坐在沿著墙壁设置的长椅。寒冷的季节已经快要正式结束,不过也没有必要特地在月台吹冷风。候车亭里除了长椅,还有火炉、时钟、过于巨大的液晶电视。新闻以不会太强势的音量播放。我喝了一口热咖啡,味道很淡,不过这不是咖啡店的问题,而是因为进入我口中的任何东西,都会变化为淡而无味、没有意义的东西,不论是咖啡、香菸的烟或人类的唾液都一样。至今仍无法习惯、觉得味道太淡,或许是因为感官依赖记忆。期待记忆中的味道,然后遭到现实背叛。已经十五年了。不知是长是短。可以说「这么长的时间」,也可以当作转眼间就过去了。我再度追溯记忆。我没有忘记只存在于我心中的特别经验。我追溯著不能忘记的回忆。我只能在追溯当中生活。我已经老了。我边看时钟边喝味道很淡的咖啡。这时有人进入候车亭。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隔著一段距离在长椅坐下的那个人,看到是一名穿著灰色大衣的女人。因为这里是小镇的车站,我考虑到有可能是认识的人而偷看她的脸,不过那双显露坚强意志的眼睛和紧闭的薄嘴唇,并不在我的印象当中。从她那副在生命中看到希望的表情来看,她的强风似乎还没有逝去。我老实地感到羡慕。不久之后,到了电车即将到站的时刻,候车亭内又增加了几个人。我和旁边的女人同时站起来,通过仍旧是人工的验票口,来到月台。不久之后,电车到站,我上了车。明明是假日,车上却很空,我和那个女人又隔著一段距离相邻坐下。坐到转乘的车站需要一个小时多。在中途的停靠站,偶尔有人上车,到了下车时车上已经有不少人,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在我要下车的车站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女人也跟我在同样的车站下车。她的耳朵里戴著从口袋延伸出来的耳机。看她挺直背脊、发出「喀、喀」的脚步声走在我前方的姿态,就知道她要不是还没遇上疾风,就是此刻正处于疾风中的人物。我又感到羡慕,不过想到她今后也会面对声音与光都变得淡泊的世界,就会感到可怜。话说回来,全世界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因此这并不是对她一人的感伤。我几乎不会特别去想到某一个人。我已经不再对任何人抱持强烈的感情。我虽然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个女人,但是她却朝著我要前进的方向走,结果我们又坐上同一班电车。不过这次车上比较拥挤,因此我们并没有相邻坐下。又坐了一小时左右的电车,直到我要下车时,她仍在电车上。我没有想到两人从那么偏僻的乡下小镇出发,竟然会沿路同行到这么远,不过这种事也无关紧要。当我走出车站验票口的时候,已经忘记那个女人了。※母亲死后过了一个星期,在我迎接第三十一次的生日那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女人。这次不是在车站候车亭或电车上,而是在因为工作造访的广播电台。她似乎是这家电台的员工。我不知道在故乡见过面的人出现在众多往来公司之一的机率有多少,不过在漫长的人生当中,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我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但是却不记得看过她,不知是因为没有遇见,或是因为我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看别人的脸。然而这次之所以会发现她是我在故乡车站看到的人,是因为在擦身而过时,对方不自然地一直盯著我。我感到诧异,这才想起她是我前几天看过的人。搞不好她也在想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六六闪读 shandu.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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