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慕容林佳这一趟, 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夫人跑了不出意料，这是女朋友第一百零一次闹分手，兵就折得有点莫名奇妙。
    大师兄一贯大家长做派, 听说林佳想把沈瞳招揽进战队搞算法，直接投了反对票：“搞机没前途。听师兄的, 你大三了，浪费不起那个时间。”
    “云图的Robo+系列比赛, 给高校学生提供了很多机会, 你可以尝试说服你们老师, 用自研发的机器人作为毕业设计。”焦霜霜很不认同屈衡的想法。
    “霜霜姐, 我学金融的。”沈瞳轻声道。
    哦。这就纯属瞎搞了。焦霜霜无语地看了一眼慕容林佳：“你们就这么缺人？”
    再缺人也招揽不到沈瞳，她的主意已定。
    回到市区, 她先去了一趟叶延舟的家中，将自己的日常用品收拾清楚。接下来她要去青翎实习，估计也没时间帮忙照顾胖达了。
    拎包离开的时候, 沈瞳忍不住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
    叶延舟给了她随意进出书房的特权，但其实这些天, 她都没有进去过。
    糖果小屋不能随便进，童话故事从小给她灌输这个道理。
    ……
    瞳妈对沈瞳的这个实习高度重视, 花了一整晚，押着她逛街买衣服, 剪头做造型, 沈瞳也是好多年不曾这么眉目楚楚。
    葛芸蕾开车来接她, 降下车窗，愣了半天：“瞳, 今天真好看。”
    沈瞳垂睫, 少了鸭舌帽遮挡, 还真有些不习惯。
    套装裙也穿不习惯，瞳妈怕她在高级写字楼里显得寒碜，下血本给买了商场一层售卖的大牌。
    那家的橱窗里有条裙子，瞳妈自己眼馋了好久，一直不舍得下手，攒下来的钱都花在了沈瞳身上，免不了又是一通唠叨，让她一定好好表现。
    沈瞳上了葛芸蕾的车，略有些坐姿僵硬，葛芸蕾噗嗤一笑：“别紧张，也不用穿这么隆重，之前跟我爸去过两次，大家都s.mart casual。”
    这两个单词沈瞳知道，所有的着装规范，从casual到white tie，每一条她都在单词书上背过。
    但葛芸蕾不同，她在国外读名校，混名流圈，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好比吃饭喝水。
    “对了瞳，那天去KTV接你的小帅哥，是谁呀？”葛芸蕾开着车，忽然问了句。
    那晚一大场闹剧，之后班级群里却歌舞升平，人人假装无事发生。
    顾希闻还是大家的男神，葛芸蕾还是众人的女神，她还是查无此人的小透明。
    最后，只有葛芸蕾关心了下，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紧接着又试图找她八卦叶延舟的事，沈瞳假装没有收到信息。
    当着人的面，却不能假装信号不好，沈瞳斟酌道：“一个同学。”
    葛芸蕾“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兴趣缺缺。
    想了想，她又道：“你们学校男生品质可以啊，外形很上镜，不如让他去参加选秀，或者开直播，肯定能火。”
    “他不靠脸吃饭。”
    “哦？家里有矿吗？”
    沈瞳既不想和葛芸蕾聊天，也不想和她聊叶延舟，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不怎么熟。”
    “不怎么熟”这个托辞，存活了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这一天半，沈瞳十分出师不利。
    学生妹初进职场，原本就处处生涩，她又不像葛芸蕾那样八面玲珑。嘴既不甜，心思也淡，很快就被排挤到圈外。
    新人之间的小圈子形成得快，相好未必是真相好——毕竟僧多粥少，都瞄着寥寥无几的转正机会——但排挤却是真排挤。
    尤其沈瞳这样的履历，明晃晃的关系户，颇让那些走正道进来的优等生看不上眼。
    结果就是，她根本分不到什么正经活，每天都坐冷板凳。
    沈瞳习惯了当隐形人，冷板凳倒也坐得熟练，反正不管让她做什么，复印也好，修改PPT格式也罢，一律毫无怨言。
    她爸说过，无论什么工作，用心都能发现价值，新人来到新职场，可以眼快、手快、腿快、脑快，只要嘴不快就行。
    沈瞳手眼皆快，过手的材料全部条分缕析，试图弄懂来龙去脉，但总归还是没活干的时候居多——实习生只待两个月，刚焐热就要走，谁也不会费心思认真教。
    不过这天下午，青翎人人都要忙疯，连带着实习生也工作量充分饱和，一个个都跑得脚打后脑勺。
    小群里消息传到飞起，沈瞳不在其中任何一个群，但也听到大家兴奋地交头接耳，说是云图科技的董事长要带队来路演。
    青翎资本的涉猎十分广泛。影视剧也投，明星也来过，独独今次这么热闹。高管全数出席不说，整个报告厅全部座无虚席。
    也不奇怪，云图科技可不是一般的独角兽。
    上一轮云图融资，搞出了整整超40倍的认购，最后不得不做了两轮竞价融资。青翎在资本市场也是头部PE了，但能去当云图的金主，那也是青翎的荣耀。
    何况在年轻人心中，云图是个fancy至极的名字，谁人不趋之如骛。
    青翎的风格也很fancy，居然允许葛芸蕾在场外做了一场直播。
    近来金融圈也出现了娱乐化倾向，各家纷纷打造什么“网红分析师”“女神投资经理”。
    葛芸蕾一到公司，就自我介绍说是百万大V，立刻得了boss的青眼，成为实习生里最出挑的一个。
    美妆圈与科技圈素无交集，蕾蕾女神不得不临时抱佛脚，抱着云图的资料一通猛翻。
    翻到CTO那一页，她忽然“咦”了一声：“好帅哦！怎么好像还有点眼熟？”
    一堆人围上来，给女神科普这位云图的颜值与智慧双担当。沈瞳灌了满耳关于Marsh的溢美之词，越听越不自在，红着脸躲去了洗手间。
    她是真有病了……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
    偏偏老天不想饶她，又让手机亮起来电显示，“叶延舟”三个字震得她心跳全乱。
    待振铃自动停止，沈瞳做贼似的拿起手机，将备注名改成“M”。
    想想，又改成“棉花糖”。
    最终她叹了口气，改成最不容易引发绮念的：“弟弟”。
    从看到来访名单那一刻起，她就有点心动过速，这怎么能行。
    做个人吧沈瞳！她往自己脸上猛拍了一捧凉水。
    ……
    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沈瞳躲去了隔壁的视频会场，以免和来宾迎面撞上。
    视频上，她看到葛芸蕾在门外拦下Marsh，问了一堆和工作无关的问题。
    毫不意外，女神也出师未捷，遭到了破天荒的冷遇。
    偏偏Marsh的粉丝还很吃这一套，在直播间狂刷“帅到腿软”“哥哥我可”。沈瞳第一次看直播，被满屏幕狂野的告白惊到不行。
    再看叶延舟被放大投屏的脸，她又觉得腿也莫名软得厉害，很是后悔为什么要来看这个直播。
    总算会议正式开始。
    这是沈瞳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观看叶延舟的演讲。
    云图的董事长简单介绍完业绩，便将讲台让给了技术总监。全场灯灭，黑衣少年起身走到台前，先点开了一段截取的视频。
    是央视的纪录片《大国重器》。
    天鲲，蛟龙，北斗，东风……从逐梦深海，到砺剑长空，镜头扫过民族工业突飞猛进的恢弘画卷，最终定格于一个小小的机甲战车。
    沈瞳微微睁眼，正是云图的新品，之前叶延舟送给她的那台机器人。
    “这些年，总有人在问我们一个问题。云图所图，是怎样的一个未来。”
    深沉声线如琴音般铺开，聚拢了众人的注意力。少年站在台上，年轻却不气盛，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在探讨未来之前，我想先说说过去。”
    “不是过去的成绩，而是我们这群人出发的原点，或者说，云图的初心。”
    “十多年前，我的导师程家梁教授带着他的几个学生，去R国参观了全球最大的伺服电机厂。上千平米的厂房里，没有一个工人。所有的定子组装、转子充磁、轴承扣合，都由工业机器人来完成。（注1）”
    “在座各位也许不能理解，对于中国的工程师而言，这是怎样震撼的一幅景象。在那一刻，他们亲眼看到，民族产业和国际一流企业之间，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鸿沟。”
    “这个访问团中，就有云图的创始人。”
    叶延舟转身，屏幕上出现Robo+系列机器人竞赛的标语：
    【脚踏方寸之地，远目长空之外】
    “到今年，Robo+系列比赛已经举办了七届。每年投资上亿。我们总是需要不停地投资人解释，为什么要砸这么多钱来举办这项活动。”
    “因为我们起步得太晚。”
    “因为钱学森先生问过的那个问题，至今还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能培养出70门功课全A的优等生，却培养不出杰出的创新人才？您知道吗？”
    他将问题抛向了观众席。
    青翎的老大笑道：“工程我不懂，但在我们投资界，上学考满分，不代表投资能赚钱。”
    “对。最好的经验，永远来自于实践。最长久的激情，一定来自于热爱。”
    叶延舟按下按钮，屏幕上闪过无数Robo+的比赛画面。
    凌晨的比赛场馆，席地而睡的参赛者。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通宵写代码的工科生。
    ……
    “我的导师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忆犹新。”
    “中国用三十年跨越三百年，站在了工业化发展的最佳时期，然而时代的机遇转瞬即逝。”
    “我们的竞争力，很多时候来自于对工程师的压榨。通过打低成本的价格战，获得国际市场的比较优势。所以，最好的学生都去读金融、搞投资，而不愿读工程、搞电子。”
    “这就是为什么云图做了Robo+系列比赛。我们希望它能提供一个平台，让年轻的工程师大放异彩，同时也给我们机会，选拔最好的工科人才。”
    “我们提供体面的薪酬、优厚的待遇，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专注于技术研发和工程创新。”
    “我们希望有朝一日，国产机器人可以成为每一个国际展会的关注焦点。希望每一个零部件，从滤波器到轴承，从芯片到电机，都来自于中国的工厂，带着我们下至深海，上至深空。”
    年轻的工程师站在台上，投影仪照亮他冷峻的侧脸，清冷如夜幕，眼睛里却闪着星芒。
    “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这就是云图所图的未来。”
    ……
    沈瞳夹在散场的人流中，像一条茫无意识的鲟鱼。
    后半程换云图的销售总监上台，讲教育机器人产业的商业前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回荡着叶延舟的话。
    脸有些烫，心口也烫，鼓涨着某种情绪，因为没有出路可寻，让她呼吸都变得不稳。
    久违的热血沸腾，错失的百般懊悔，想要趋近又不得不远离的悲意，最终化成一段难堪的沉默。
    沈瞳低头走在一群眉飞色舞的实习生当中，葛芸蕾捅了捅她：“听说公司要向云图派出一个投后管理团队，还能带两个实习生。”
    沈瞳没有吭声。
    “你啊，就是太内向，要想办法多在boss面前刷脸。你以前多会讨老师喜欢啊，不就一个考试么，至于把你打击成这样？谁都喜欢活泼开朗的人，争取咱俩一道入选呗。”葛芸蕾轻拍沈瞳的肩。
    沈瞳心不在焉，头都懒得点，这时身旁有人激动地压低声音：“哎，出来了！”
    叶延舟一场演说，收割了新粉丝无数，若是生在潘安的年代，估计能带走整层楼的水果。
    云图一行人从VIP会谈室出来，被众人举着手机追拍，青翎的合伙人笑着调侃：“贵司该给叶总的个人形象计提一笔无形资产。”
    叶总最不爱接这个茬，一脸厌世相走向了电梯间。
    走到一半，仿佛瞥见熟人，他稍稍慢下了脚步，刚一定睛，那人迅速躲到文件柜背后。怀疑立刻变成肯定。
    他大步走去，将某个失踪人口堵了个正着：“怎么不回微信？电话也不接？”
    旁观者甚众，个个面露惊异，沈瞳想把自己当场焚烧填埋。
    叶延舟看了一眼她躲闪的目光，声音略低了些：“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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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相关内容参考知乎YY硕《远远近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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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