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方案演示完毕, 评审组闭门讨论各组的得分。
    多是近年比赛中常见的设计思路，唯独Y组的设计方案，让评审组出现了较大的意见分歧。
    大部分评委认为, 该方案的实现难度高，稳定性差, 而且显得有点异想天开。
    “这么多强队，都不选择走这条路, 总归是有原因的。路边的李子为什么没有人摘, 就是因为它酸啊。”
    唯独一名评委提出了不同观点。
    “其实这个想法, 多年前就曾有人提出来过。2004年麻省理工发过一篇博士论文, 将传统的控制理论和深度强化学习这两个不同的流派相结合，当时一度引起了轰动, 可惜后来一直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探索。”
    提出异议的评委年过半百，身材精瘦，从长相到衣着都很朴实。但他一说话, 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是“A大双星”之一，来自A大自动化学院的沈南教授。
    沈教授名声在外, 除了本领过硬，主要还是脾气古怪。上课不考勤, 考试乱出题，经常带学生搞一些异想天开的项目, 随心所欲得像个疯狂艺术家, 江湖人称“南疯子”。
    他有不少学生一鸣惊人, 国际会议一投就中，重点期刊直接封面文章。
    也有不少学生毕不了业, 白白付出了许多年的时间和精力, 一直在失败中打滚。
    好容易读个A大, 若是不能毕业，这成本就有点太高了。所以一般来说，学生还是争抢这去跟随Marsh师从的那位程家梁教授。
    但老人家江湖地位、专利数量、科研资金样样不输，发表意见，大家还是肯听的。
    于是评审秘书一边嘀咕这一组命好，遇到了南疯子发疯，一边给了沈瞳他们组一个中规中矩的B。
    反观观众区，评论可就没这么兼容并包了。
    【又来个纸上谈兵的，等着吧，一会儿实战秒跪。】
    【年年都有这样的赵括，这组也没什么牛人。】
    【有啊，今年ICRA的挑战赛不是出了个黑马？双目视觉挺骚的。】
    【视觉不是关键因素，真正的强队都靠基础实力。机械解决嵌入问题，嵌入解决算法问题，剩下视觉的那些花头，什么自瞄、导航，不会造成决定性影响。】
    其他组也是第一次看到对手的设计方案，林子涵对着石小磊大摇其头，远远做了一个瞄准射击的动作。表示“你们，不是对手。”
    顾希闻倒是看得仔细，还来找沈瞳搭话：“挺像那么回事，这不是你自己想的吧？听说你们找了个外援？”
    沈瞳官方微笑脸：“团队项目，大家都有贡献。”
    评审环节结束，便到了场上见真章的时刻。
    真机一进场，唱衰Y组的人立刻得到了新的佐证。Y组的机甲实在是……过于简陋了。
    胶带糊顶，绑带糊底，热熔胶糊车身，还有一截电子线悬空在外，蛇皮管临时保护一下就端上来，和隔壁组的精美机械结构相比，何止相形见绌，理应无地自容。
    有刻薄评论笑称，这怕不是一台垃圾车。
    场上选手看不见评论，但能听到别组的窃笑。石小磊纵使皮肤黝黑，也显出了一点脸红。
    沈瞳轻拍他的肩：“自己亲手做，才知道坏在哪里，怎么修。”
    这是屈衡的要求。
    时间再紧，也没有让他们使用代工。从建模软件到数控雕刻机，屈衡一路抽打着石小磊，从零基础学装配，所有钻孔和定位都人工操尺进行校对。
    所有新人该犯的错误，都连滚带爬犯上一遍。
    沈瞳也被迫陪着遭了一遍罪，通宵达旦的，看完机械看电路，边打瞌睡便被屈衡敲脑门：“你是队长，知道每一个坑在哪里，才懂得带领新人往哪边走。”
    这台机甲破破烂烂，却是沈瞳时隔多年，第一次“亲手”做出的机器人。
    “去吧，”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对同样黑眼圈的操作手唐尹笑道，“它能做出来，就已经是胜利。”
    初赛与决赛用的是同一个场地，不过因为机器未经迭代，赛事相对简单，只检验是否能完成决赛所需的基本操作。
    比赛要求：机甲从备战区出发，经过三种不同地形（坡、阶梯、梅花桩），推动场地另一头的开关，耗时少者胜。
    【看吧，就说人工智能在这种工程比赛中没什么大用。】
    【不懂，这个很难吗？我是来看漂亮小哥哥的。】
    【男神都只属于女神，看过Chole的选美视频吗，指路某音，关键人家还是学霸。】
    【上帝造我的时候是不是在醉驾？】
    评论区刷得热闹，大部分外行也只是在看热闹。由于Marsh亲自担任解说，所以虽然很多人听不懂，但还是就着秀色继续往下看。
    颜控看颜，手控看手，声控听声，大家各取所需。
    比赛进行得很快。
    有一上来就翻车连试三次的，也有平稳推进一次到底的，证明了稳定的机械结构和可靠的电路电控，才是赛场上的王道。
    不出所料，顾希闻的A组表现十分炸裂。
    精美机甲直接飞坡，越过了梅花桩，转为履带结构爬过了阶梯，在距离开关三米远处直接抬枪，弹丸射出稳稳打中了开关。
    信号灯由红转绿，只用了别人一半不到的时间。
    【卧槽！八倍镜图传吊射！】
    【A大豪门名不虚传！】
    【还比什么啊，这就叫冠军相。】
    顾希闻摘下护目镜，淡淡看了一眼沈瞳。沈瞳却没看他，鼓励地拍了拍唐尹。
    毫无冠军相的Y组，抽签也很衰，抽到了最后一个上场。
    唐尹十指如飞，充分体现出他身为钻石游戏玩家的基本功。
    只是，他所操控的机甲战车，委实可笑了一些——跌跌撞撞，叮里咣啷，别说飞坡了，爬坡都比其他组慢很多，反复折腾几次才艰难地翻过了山头。
    刚翻过山，紧接着又在桩区卡了壳，前后左右，鬼打墙一样转了十几圈，几乎把每一个桩都用履带“舔”了一遍，才总算艰难地移动出来。
    最后的爬楼梯还算顺利，可惜爬到最高的一阶，整车忽然停住不动，结果像个无头苍蝇，莫名在阶梯上做起了自由转体。
    不说弹幕，现场其他组的营员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想到还是个芭蕾机器人。】
    【五分钟了，就算能赶到终点，也是垫底的成绩了吧？】
    【唐伯虎，你要掉段位了！】
    葛芸蕾站在主持台，遗憾点评道：“看来各队水平还是有差距，不过这才初赛，选手还有两周的时间来做调整，不过Y组的设计方案有点好高骛远了。”
    叶延舟静默不语。
    那台模样简陋的机甲停在高处，机身的红外线发生器似乎发生了故障，一边旋转一边闪烁不停。
    操作手满头大汗，其余组员却不显得慌乱，沈瞳和屈衡并肩挤在一台电脑前，专心地盯着屏幕，时不时耳语。
    他轻轻眯了眯眼。
    Robo+夏令营的这场官方直播，热度要比想象中高很多。
    新媒体时代，喻之远尝试过许多方法，意图将Robo+系列比赛尽可能炒热。但可能因为内容过于硬核，机器人赛事搞得再热闹，最终也只有工科院校的学生感兴趣。
    是个圈内盛事，可惜始终不能出圈。
    直到这一次。
    热搜一路攀升，还有营销号一并下场，将“机甲CP”叶延舟和葛芸蕾的背景抖搂得详详细细。
    Marsh的通稿都有现成作业可以抄，此前刚被综艺节目爆炒过几次——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手握云图创新的巨量股权激励，一旦公司上市，就是上亿级别的新贵。
    单说身家，已经不比赌王的儿子逊色，何况人家还长那么一张祸害似的脸，要不是性格实在寡淡，得有多少妹子前仆后继。
    就这样，他的私信还天天被各种自拍和搭讪塞满，大家津津乐道，到底怎样的女神才能将之终结。
    答案今日浮出水面——至少得是英伦名校毕业的选美冠军。
    王雁倪拿着手机翻翻翻，想挑剔葛芸蕾的长相，偏偏人家有个大气明艳的方下巴，是网红却不是网红脸，只好恼火地瞪一眼沈瞳，觉得对方实在不成器。
    乔琪拿着手机戳戳戳，越看越狐疑，难道自己之前看走了眼？弟弟其实不喜欢姐姐？
    总而言之，“机甲CP”横空出世，直接杀入了真人CP榜前十，居然连情侣头像都有人P好了，端的是男貌女貌，评论直接惊现催婚党——
    如此一双好基因，快生，多生，利国利民！
    乔琪攒了一肚子八卦和恼火，想找沈瞳互相倾倒，踮脚在散场的人群中找了半天，没看到沈瞳在哪里。
    场馆一派热闹，赛事暂告一段落，爆肝调机的营员总算可以稍事休息。
    林子涵欢呼雀跃拖走了石小磊，说要带他去体验一下传说中属于未来世界的云图会所。
    屈衡成功叩响了焦霜霜的心扉，凭借一台绝无仅有的新款机车。
    Marsh被葛芸蕾拉住，采访当日明星选手顾闻希，三人并列，颜值爆表，谋杀了摄像师的无数内存。
    唯独找不到沈瞳的身影。
    沈瞳从侧门离开，都来不及进宿舍，随便在门口找了个僻静角落，席地一做，就继续敲起了代码。
    嘈杂声如潮水退去，她又回到了算法的世界。
    人渐渐散去，保洁阿姨走来走去，强力吸尘器吵得人耳聋，沈瞳充耳不闻，眼中只有一个电脑屏幕。
    最终惊动她的，是在书包里震个没完的电话。
    瞳妈已经有些日子没到基层检查工作，主要是她跟一个闷葫芦完全没法聊。
    别人家小棉袄都嘴甜爱撒娇，她家这位就像那种考绩很差的地方官，每次面圣不管聊啥，都只会“知道了”“会努力”。
    听起来乖顺，其实根本口不对心。
    这回女王来得急，因为她刚才批阅朋友圈，一眼看到了边境告急。
    “蕾蕾和小叶到底什么关系？她妈妈还发了一句什么好般配……这个直播你不能争取上个镜？你小时候当过那么多年校园主持呢……领导对你表现怎么评价？实习结束可得想方设法留用……”
    沈瞳边聆听圣旨边打开手机，果然粉丝群炸了锅，讨论了足足九千多条“机甲CP”。
    单是乔琪给她的私聊，就有一千多条，很贴心地做了一个精华版网络摘抄，里面各种蛛丝马迹，从二人疑似在微博隔空喊话，到先后使用同款蓝牙耳机……
    沈瞳放下手机，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声音轻快：
    “早就说了，都是您自己在瞎琢磨。我跟叶延舟从前关系好，那是从前，这么多年没见了，现在跟陌生人也没多大区别。”
    她努力勾起嘴角，以掩盖自己的鼻音。
    可是喉咙里实在堵得慌，慌到她都恶向胆边生了，竟然直接挂掉了女王的电话。
    不知她妈有没有相信她胡乱搪塞的说辞。
    攥着手机愣了半天，沈瞳又打开了微信，仔细翻了翻乔琪发来的捕风捉影。
    互联网时代人均福尔摩斯，再不济也是个狄更斯，哪怕逻辑再牵强，故事也编得绘声绘色。
    她一点也不想信，不管看起来有多可信。
    不她一点也不相信。
    沈瞳擦了擦眼睛，关上手机，觉得这真是最坏的时代。
    深吸口气，她又擦了擦眼睛，起身正想离开，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是叶延舟。
    就站在她身后不远，靠着走廊的高窗。晚夕的辉光从窗外涌入，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从而错失了他的表情。
    他在她转身的同时，便立即转身离去，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淡漠的眼尾，微微挑开个凌厉的弧度，像冷白的彗星划过长空。
    沈瞳张了张口，又无声闭上，双脚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这真是最坏的时代里，最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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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诶诶？不怕，黎明前的黑暗！
    明天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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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