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沈瞳从实验室出来, 一路狂跑去了朱雀庭。
    小安见到她，如同见了救星，压低声音指了指楼上：“晚饭都没吃。”
    沈瞳点头, 端起那盘凉了又热的晚餐，小心翼翼去敲叶延舟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唱片机旋转，低声地唱着布鲁斯。叶延舟从小爱好就很老派, 唱片要听黑胶, 布鲁斯要听老电影插曲, 沙哑, 渺远，适合夜, 却不适合今夜这样的夜。
    沈瞳摸索着进门，没有摸到灯的开关，也不敢随意开灯, 便在门口放下餐盘，低低喊了声他的名字。
    叶延舟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时沈瞳的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其实也有光, 来自半缺的月亮，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
    窗户很高, 于是那一抹光便显得浅淡而悠长，照着仰面躺在床上的人, 一动也不动, 静物画一般。
    沈瞳也不说话, 就静静在门口站了会儿。
    “过来。”半晌，他低声道。
    沈瞳立刻就动了, 悄无声息走过长毛地毯, 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来到他的床边。
    略一迟疑，她还是脱了鞋爬上了床。
    床很大，足够两个人躺，于是她也仰面躺好，就像他们小时候一起看星星的样子。
    伸手摸索了片刻，她找到了他的手，握住。
    很大的手，指骨修长，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但那股沉默的委屈，仍带着同样的倔意。
    每当叶延舟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一个人安静地生闷气。
    她捏了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我跟师兄，花了很多心血做Robo+系列比赛。”过了好久，他闷闷道。
    “我知道。”
    “比做主力产品还要用心。虽然它至今只花钱，不赚钱。”
    “你们做得很好。”
    “学工科本来就不容易，耐得住寂寞做实业的人，也越来越少。说实话，云图股价跌了，或者在市场上丢了脸，我其实并不在意，我想，我师兄也不会在意。我在意的是，它伤害了Robo+这个名字，和大家参赛的热情，在这个国家，做出这样一片土壤不容易。原本它是个金字招牌，队员花时间和心血来打比赛，愿意为之付出，因为得到的除了成长，还有荣耀。现在荣耀不在……建口碑难，毁起来却太容易了。”
    他攥紧手指，捏得沈瞳有些疼痛，但她却没有动，只是转过身，将另一只手覆上他们交握的手。
    “不会，参加过的人，喜欢它的人，不会因此而离开。”沈瞳轻声但坚定地说。
    “叶延舟，”她郑重其事看着他，“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谢谢？”
    “还记得那个著名的故事吗，搁浅的鱼。”沈瞳看着他在暗夜中微闪的眼睛。
    “沙滩上那么多条鱼，既然不能都丢回海里，救它们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刚刚被丢回去的那一条，却有改变终身的意义。”
    “如果没有Robo+，我永远都不可能当一个机器人工程师。虽然现在我还不是，甚至还离得很远，但我就是有这个信心和梦想。”
    “信心，和梦想，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你，是云图，是Robo+把它们放到了我的心里。”
    “Robo+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对于慕容林佳、乔琪、石小磊、林子涵他们也一样。来过的人知道它有多好，将来的人也知道它有多好，它不会因为一个污点就彻底损毁。”
    “管理有漏洞，我们就补，系统有bug，我们就改。本来你也打算直接开源的，不是吗？那就打开它，请大家一起来监督。”
    “跌倒了没关系，爬起来就好了，没那么难的。相信我。在这方面，我很有经验。”
    叶延舟转过脸，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女孩。
    月光落在她的发间，将她的双眼照得比宝石明亮。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额角的绒毛，真奇怪，说这话的人，竟然是个这么娇软的人儿。
    “目目真勇敢。”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目目总是这么勇敢……”他在黑暗中寻找她的唇，鼻息沉沉，带着从未有过的渴求。
    音乐声起伏律动，少年却渐渐不敢再动，血流突突跳过耳朵，身下的少女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轻喘了口气，忍了又忍，忍到声音都有些委屈：“目目，我忍不住了……”
    沈瞳眨了眨泪眼，将叶延舟拉低，亲了亲他紧绷的下颌，是允诺的意思。
    夜色随着唱片机旋转，沈瞳的神魂也在一同旋转。女人用喉音低哑地哼唱，她眯着眼，分不清那是唱片中还是自己的声音。
    少年的身体有着勃然的热度，让窗角微凉的月慢慢融化，变成眼角迷离的泪，给整个世界蒙上雾白色的光。
    风吹过花园，蔷薇花苞沉沉相撞，在夜露中悄然绽放。
    ……
    凌晨一点，叶延舟抱着一团床单衣服去找洗衣机，在走道和小安撞了个正着。
    夜猫子女士毫不掩饰地将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愣是看得他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年轻人，注意安全。”小安为人父母，还是得尽到提示责任。
    “知道。”叶延舟含糊道，按下洗衣机开关，步履匆忙上了楼，背影难得有了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听到小安回房间的声音，站在楼梯口的少年才又蹑手蹑脚下楼，去厨房煮了碗面。
    “目目乖，起来吃口东西。”他将碗放在床头柜，顺手开了落地灯。
    光芒亮起的瞬间，沈瞳迅速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叶延舟扯了半天都没扯动，无奈地对着被团的缝隙，小声保证：“不动你了。”
    沈瞳不理，他只能把她连人带被子整个抱起来，像剥卷心菜一样剥出她的半张脸，耳珠如血，是个红心的卷心菜。
    “都用完了。想动也动不了。”他晓之以理，想想不放心，忍不住小声求证，“表现很差吗？”
    亮着灯呢！
    光天化日的！
    谁要跟他讨论什么表现不表现的！
    沈瞳再次扯起被子遮住脸。叶延舟看她反应，真有些不确定了，试图自我辩护：“样本数量过少，采样间隔过短，且初次采样，数据并不具备代表性，下次我……”
    “你还想下次！”沈瞳恼羞成怒。
    ？？？连下次都没了？没有那么差劲吧？
    天才少年不服气了。他做什么都必须优于常人，然而受制于物质条件，他今晚既无法勤能补拙，也无法展示自己优秀的学习能力。
    抱着卷心菜小姐沉默许久，他不爽地转移了攻击对象：“那么贵一盒，只装两片，这种成本率……工业机器人的发展还是不行！”
    小安一贯晚睡晚起，于是天还没亮，沈瞳就悄悄回了学校。
    临走前，她逼着叶延舟从烘干机里拿出洗干净的床单，平平整整铺好。
    “看得出来吗？”她横看竖看，总有些疑心。
    叶延舟不敢讲他已被现场抓了现行，只像头缠人的狗狗，从身后搂住她不放，不准她这么早就走。
    她红着脸把这个阻止君王上早朝的妖孽推开：“我要去找Blast。”
    “我去找过他们了，”他有些挫败，“没有用，他们明天就走了，严词拒绝来云图参赛。”
    “我要去。”沈瞳转身，眼中是他熟悉的，那股不服输的劲，“我能说服他们。”
    ……
    Blast战队在S市的最后一天，原本打算由肖领着，去本地的旅游景点随便转转。
    肖和Blast的队员是校友，同一所藤校毕业。他好话歹话说一箩筐，也还是没能拨乱反正，纠回他们对云图和Robo+的偏见。
    “Eason， 跟我们回去吧。你留这里意义不大，只有在法制和市场准则更健全的地方，才有科技创新的土壤。这些人只会抄袭和作弊，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Blast的队长是个典型的白人精英男，对中国的印象，原本就受M国主流社会的偏见视角所影响，这次更是又固化了一遍。
    肖无奈：“不说这个了，带你们去看看景，吃点真正的中国美食。”
    他们在酒店门口上车的时候，被沈瞳迎面拦住。
    “我是Fast Fox的队长，”沈瞳自我介绍，“我想邀请Blast和我们比一场赛。”
    Blast队长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面对不足自己胸口高的娇小女孩，虽然不想比赛，但也不太好拒绝得太直接。
    而且她还没开口说话，脸就红得不行，他感觉自己是在欺负小孩。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礼貌道，“欢迎来美国参加比赛。我们有很多不错的国际机器人赛事，面向全球的高校开放参赛邀请。”
    “我去过。”沈瞳平静道，“九年前，我拿过VEX-EDR青少年机器人工程挑战赛一等奖。”
    “这个月，我作为第一作者，投了一篇ICML，已经过了初审，正在外审。我的方向是机器人的双层级控制和决策体系。这个话题，你们应该很感兴趣——传统技术实现底层控制，上层决策采用深度学习，去年你们放弃的方案，我们做出来了。”
    “你们做出来了？”Blast队长惊讶地重复，“真的？”
    “用这个方案做出来的机器人，已经在Robo+打了26场比赛，”沈瞳看着对方狐疑的眼神，“我知道你对Robo+有一些误解，如果你对这一版裁判系统还有疑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比赛。”
    “一个能保证绝对公平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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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