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2）

    沈瞳讨厌情人节。
    在渺远的记忆中, 她有关于这个节日的负面印象。
    因为她曾经和顾希闻约过一次会。
    唯一的一次，两个人偷偷溜出学校去看了一场电影，走在马路上连手都不敢牵。
    影院里倒是牵了一会儿, 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沈瞳当时还很感叹, 星座一说居然那么准。
    那几天她刚好看了一个星座博主分析，说处女座就是非常地冷静理智, 哪怕在恋爱的时候, 也会有另一个清醒的自己, 站在一旁审慎地旁观, 很难有人会让他们放开自我彻底放飞。
    当时她就觉得，自己平静得有点不大正常。
    就像在上不喜欢的课, 拼命想投入，却老忍不住要走神。
    电影院的音响有点吵，顾希闻的手心有点潮, 可乐里的冰块在融化，而她在提心吊胆, 担心会被认识的人看到。
    反正，一切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她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确实逐一发生了。顾希闻的手伸过来的时候, 有一个身为旁观者的她便平静地想, 哦, 原来这就是牵手。
    甚至就连结局，也没跑出预料之外, 那天他们再一次不欢而散。
    她和顾希闻一起出门, 不管开头如何, 结尾总归要闹得不大愉快。
    看完电影他们一起去吃了个饭。西餐，两个小大人，坐在餐厅一本正经。
    这顿饭吃得沈瞳全程消化不良，时刻都在被顾希闻纠正餐桌礼仪，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表示这一屋子上溯三代，恐怕大多祖上都是贫下中农。
    这句话不含任何讽刺意味，只是一个观察和陈述。她抛出这个话头，是想和他进行一场饶有兴味的探讨，比如人性、历史、社会。
    结果顾希闻放下刀叉，眉心深蹙：“你就是这点不好，指出你的不足之处，从来不自我反省，老找借口开脱。你看隔壁桌，坐姿和举止都很优雅自如，我们是来消费的，你自信点别缩着肩膀。”
    排那么久的队，饿到胃痛才吃上的牛排，嚼在嘴里全是如柴滋味。
    从此沈瞳讨厌牛排和情人节。
    ……
    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沈瞳觉得，情人节出门约会，约等于受刑。
    人又多，活动又无聊，还有无良商家坐地起价，根本就是一个消费主义的陷阱。
    “也不用非得赶着这一天出门去挤，提前或推后一天也行？”她和叶延舟商量。
    “一般来说，婚外恋才错峰过节，我难道不是正房？”叶延舟大惊失色。
    沈瞳忍不住推开他突然凑近的脸。
    怎么搞的这个人，最近神态举止越来越狗了。
    “上个月你说等打完比赛，这个月你说等考完试，目目，情人节要和情人一起度过，我倒是不介意怎么度过，但，出门还是在家，只能二选一。”
    这狗……时不时还流露出狼性……
    沈瞳在小野狼颇具压迫感的目光中后退了半步。
    在家就不要在家了，她真的吃不消他的“在家”，现在已经到了听见“回家吃饭”都要脸红的地步。
    也不知道是她吃饭……还是饭吃她……
    “我选出门！”她求生欲爆棚。
    出门，说得倒是容易，对于宅女沈瞳来说，这可是个大难题。
    上次为了出门约会，她特意买了一条裹身裙，后果如何，众所周知。
    之后，那条裙子就被压了箱底，说什么她都不肯再穿一次。
    再说了，现在已经是冬天，就算她肯，也没法把夏装穿出门，于是，乔导购再一次临危受命。
    “你怎么每次约会都要临时抱佛脚，这真的很不学霸风范。”乔琪嫌弃地翻看她的衣柜。
    “怎么不学霸，这些都是很适合学习的衣服，又宽松，又耐脏，趴在自习室一星期衣袖都不会黑。”
    “不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怎么平常也没见你好好打扮？”
    咿？好问题。
    沈瞳想半天，发现她在叶延舟面前经常不修边幅，而且自己从来意识不到这一点。
    非要说原因，可能是因为叶延舟真的很有误导性。
    他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那叫一个专注炽烈，就算她披的是个麻袋，也会误以为自己是个天仙。
    都说直男看不见女朋友的衣服发型变化，她男朋友可能是直男中的盲人。
    但这毕竟是情人节，总归还是得有点仪式感，万一又要去西餐厅吃酷刑，她不得穿个符合气氛的“约会装”？
    艰巨任务哐当一声砸在了乔琪头上。情人节前夜，她拖着沈瞳满大街飞舞，力争要以S级的搭配，完成“奇迹暖暖之情人节特殊任务”。
    乔琪的口味素来少女，上次没让沈瞳穿成洛丽塔，一直是她念念不忘的遗憾。
    终于这次由夏入冬，服装风格的自由度增加了很多，虽然乳白色的紧身毛衣一穿，还是视觉效果惊人。
    “内搭的话，那还是这件紧身的更好看，如果你外套一直穿着不脱，我还是建议买这件。”乔琪给出了专业意见。
    脱……什么脱！
    此话一出，基本所有台阶都给沈瞳抽完了，她要是不买这件，那就是图谋不轨。
    沈瞳二话没说掏手机结账，乔琪却还没完，她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使得这套搭配没有达到S级。
    顺着“不轨”的思路往下想，她眼前一亮——内衣！还差内衣！
    “为……什么要买内衣……”沈瞳震惊脸。
    “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
    “你确定？”
    这么一问，她又不确定了。确切地说，是很不确定。19岁的小野狼是真的很……
    沈瞳被乔琪一路拖去内衣区，脸红心跳地像要去做飞贼。
    主要是，她的内衣确实一年没有换新，从乳腺健康的角度而言，也应该换了。
    嗯，她只是顺便、随手、为了健康的目的……
    很显然，乔琪和她本着完全不同的两种目的。
    她进了商店，直奔主题，从架子上挑了七八套，没有一套沈瞳看了能保持镇定。
    “我不要！”
    “你小声点，让人听到还以为我要怎么你。”乔琪一手托着下巴，举起其中一套对沈瞳比划，表情明显就是在“怎么她”。
    “这个风格不行！”
    “你这个人，能不能从艺术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人家模特都能穿着上T台展示，你只是穿给一个人看而已。”
    沈瞳简直要去捂她的嘴，旁边的导购却已经听到，冲她们笑道：“对呢！情人节当然要给男朋友大惊喜！这套是本月销量第一，那边有试衣间去试试呀~”
    也许所有导购都会魔法，反正在沈瞳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拿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尺码，站在了试衣间。
    ……就还……真挺好看的……
    她很少这么认真地欣赏她自己。
    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认真照过镜子。
    人在自卑的时候就会这样，哪怕只是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都会莫名觉得羞愧，仿佛“沈瞳”合在一起，就是见不得人的两个字。
    但现在，她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丰盈的，纤细的，明朗的，可爱的。
    她突然确信自己十分可爱，因为这段时间，有人一直予以她无上赞美。
    用眼睛和手指，嘴唇和声音，虔诚无比。
    乔琪万万没想到，沈瞳出了试衣间，竟然直接刷卡买单，连犹豫都不带犹豫，让准备了一整套话术的她直接蒙圈。
    “就……这么买了？”
    沈瞳买单的样子十分镇定，表情却是“再多问一句就咬舌自尽”。
    乔琪忍了又忍，还是斗胆问道：“后天早上的支委活动，如果你迟迟不来，我就直接帮你请假？”
    沈瞳咬着舌头转身就走。
    “要不，今晚就请了吧，老师说，如果去不了要提前早点说！”
    沈瞳飞快跑没了影。
    ……
    直到甜美少女走到面前，叶延舟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在等的人。
    石化过程持续了整两分钟，他方停止打量她粉茸茸的脸。嗯，样样都好，就是唇彩有点多余，待会儿他要怎么亲？
    再往下看，可爱短裙下光着两条腿。
    “不冷么？”他立刻皱眉，“别胡闹，去换一件。”
    “好看吗？”她被他的惊艳神情鼓励，左右晃了半圈。
    “好看，目目穿什么都好看，现在上去换一件。”
    “不冷。”
    “听话。”
    “真的不冷，”她伸手一拉裤袜，“传说中的光腿神器。”
    天才少年没见过这个，还以为女朋友在演画皮，好奇地伸手摸了半天。
    路人纷纷侧目，沈瞳顿时意识到，他们一大早就在宿舍楼下上演午夜剧情，急忙拍掉他的手：“好啦，走吧！”
    “你的鞋……”他又把注意力放到她的高跟鞋，看到她犹豫的目光，先予以高度肯定，“真好看！不过，待会儿会不会脚疼？”
    应该不会疼，传说中可以穿着追侏罗纪恐龙的那个品牌，沈瞳解释道。叶延舟却还是不放心，出了校园先去路边的运动品牌店，给她买了一双正好可以搭配衣服的白色跑鞋。
    “今天要走很远的路吗？”她看着他将自己的高跟鞋收进背包。
    挺大的一个黑色背包，沈瞳不由好奇，相比起来她反而更像个男的，出门两手空空，只揣了一个手机。
    “你带什么了，这么大的包……”
    叶延舟给她看，零食、饮料、保温杯、干湿纸巾……去掉那双高跟鞋，再加上一包纸尿裤，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妈咪包。
    “带小猫咪出门，要有万全准备。”
    ……原来是个猫咪包。
    “我们今天做什么？”沈瞳跟着他一起走到地铁站，真心有点好奇。
    如此拥挤节日，难道要坐地铁？车呢？为什么不开车出门？
    “我们今天……非常不乖，”少年压低棒球帽，突然笑出浅浅梨涡，“背着老师和家长偷偷溜出来约会。”
    哈？啥？沈瞳惊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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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