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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上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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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谢真心道,但这又是为何?
    对上他的目光,白狐的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不愿直撄其锋。可他面上一派从容自若,实则还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
    挑这个地方把话摊开,也是谢真有意在此一试,看能不能把对方的话诈出来。他赌就赌在,自己灵气被封的状况,乃是蝉花血脉的特异之处,旁人应当察觉不出。
    假如白狐果真有所图谋,那这一路确实处处谨慎,没叫他有半点怀疑。如果他依旧是那个能与他们主将硬碰硬的身手,一旦发觉不对,恐怕事情立即无法收拾——就好比现在,面对当场翻脸的威胁,对方还是选了先用话把他稳住,不敢让他动手。
    “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小心了。”白狐叹了口气,“能不能教我明白一下,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这个我没法回答。”谢真礼貌地说,“毕竟,我从来没有对你起过疑心。”
    他这句听起来有点像是嘲讽,其实不然,完全是他的真心话。他的确不是从白狐身上察觉到不对,而是从旁推断而出。
    牡丹在醉中随口一提,繁岭主将已经返回十二荒,只是不想在寒宵节上被纠缠,故而假作不在。此事知情者寥寥,白狐恰好就是其中之一。白狐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则状似无意地提到,主将此刻不在族地。
    单凭这一处不起眼的谎言,并不能下什么定论。说不定白狐也只是顺口为主将遮掩行踪,免得不知好歹的野生花妖跑去打扰人家清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倘若白狐眼中的他只是个寻常花妖,那寒宵节上绿尾对他的追踪,就实在很不自然。
    绿尾小姑娘的修为虽不算高明,一开始混在热热闹闹过节的妖族中间,又没什么真正的敌意,也足够蒙混过关。直到后来他到了牡丹旁边,绿尾或许是中间跟丢了,一路找过来时,终于触动了谢真的警觉,确信她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回头再想想绿尾朝他洒下的花瓣,那些花被扫落后,仍有一丝带有术法痕迹的香气附在他衣襟上。在这处处香气混杂的寒宵节里,着实不容易留意,只是既然有了戒备,反过来再想就格外可疑。他不由得心道,如果长明在此,多半当场就能认出那是什么术法吧。
    更何况,绿尾原本就招呼他同饮,如果他应邀前去,后面这些追踪都能省了,也就绝不会叫他发觉不对。
    哪怕他的花妖身份在王庭悬赏之下变得有些抢手,依照这短短半日间他的见闻,十二荒里怎么也不像是他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捉走的法外之地。总而言之,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平凡花妖,绿尾这刻意的跟踪怎么都说不通。
    她从牡丹身边把他叫出来后,奉了谁的命令,已经不言而喻。
    牡丹无意间透露的讯息,加上绿尾的可疑行迹,两厢对照,足以叫他怀疑。而抱着这种先入之见,再看白狐之前的所作所为,又会是另一种感觉。
    自打进入十二荒以来,白狐仿佛对他毫无提防,不但邀他去酒屋一坐,与繁岭族人谈笑,晚间又全不在意地让他去寒宵节上闲逛。在这中间,没有做过任何把他刻意隐藏起来,或是不叫他与旁人接触的事情。
    但如今回头再想,无论是选了那座酒屋喝酒,还是与那性子大大咧咧、明显什么都不知道的措都姑娘同桌,依旧都在白狐的掌控之中。而在那之后,万一他想要四处走走,一时间又没有什么合情合理,不叫他起疑心的理由,让他一直待在与人隔绝之处,要怎么办?
    所以,装着香膏的陶罐恰逢其会地被打翻,最后直到黄昏来临前,他们都在那幅挂毯下交谈。
    由白狐亲自安排的行程,可谓是自然而然,天衣无缝。只可惜,想必事出紧急,寒宵节上他无暇脱身,找不到更可靠的帮手,只好叫绿尾来顶上。
    这林林总总许多想法,不但当中有颇多臆测,倘若白狐真的无意为之,也称得上是极为失礼。但那令他数次逢凶化吉的敏锐灵光,却终于再次证明,这一回他也不是平白担忧。
    抛开其余的无谓猜测,能叫白狐如此大费周章、处处小心,他也只能猜想,对方是认出了“阿花”的真身。这花妖的神秘来历与古怪事迹,如今三部可能都传遍了,再谨慎些也不为过。
    原本他只有五成把握,刚才那么虚张声势地一试,就真的给试了出来。
    他本来也没想通自己怎么会被看穿,毕竟对方没说几句话,就在主将的消息上骗了他一次,明显是第一面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蜃珠的可靠,已经叫施夕未亲身验证过,不是他小看这只狐狸,单就幻术一道的造诣,恐怕如今世上也无人能超过静流主将。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我倒是猜得出,你是从哪里看破的。”
    谢真翻手将海山连鞘握住,一手搭在剑柄上,令白狐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你没认出我,却认出了这把剑,是不是?”
    白狐轻轻点头:“没错。”
    谢真搭救那只小狐狸迢迢时,剑还拿在手上,白狐前来时也见到了归鞘的海山。如今想起,在穿过山道时,白狐还不经意地点了一句刀剑的事情。这令他在进到十二荒之前,没忘记把海山遮掩一下,以至于连去过雩祀的牡丹也没有发觉……虽然他觉得,牡丹可能压根就不记得这把剑的剑鞘长什么样子了。
    “但我却不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谢真若有所思,“这剑鞘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
    海山的剑鞘颇为素雅,也没有什么令人注目之处,这种不起眼,一直叫他十分喜欢。
    即使是这样颇为剑拔弩张的情形,白狐也忍不住一笑,说道:“阿花公子或许是见惯奇珍异宝,可是这样取螣翼之精髓,织就裹成的剑鞘,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普通。旁人或许有眼不识泰山,繁岭妖族却对这种异兽多有了解,看得出剑鞘的不凡之处,回来很是议论了一番呢。”
    谢真:“……”
    竟然是这在这种地方翻了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平平无奇的剑鞘还有这种来历。
    他点点头:“这样想来,你第一面就把我认了出来。你在酒屋里说的那些王庭悬赏的流言,其实就是讲给我听的吧?”
    “你现在看来,是不是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好像暗藏鬼祟?”白狐苦笑。
    是啊,不然呢……谢真轻咳一声,说道:“这一日承蒙任先生的照顾,却也并无虚假。”
    白狐诚恳道:“虽然多有隐瞒,但我实在也没有害人之心。”
    兴许是谢真还算和颜悦色,他也从刚刚被揭穿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抬头道:“说来惭愧,起初发觉你隐姓埋名到来,我还真有些忧虑,不知你意欲何为。在繁岭,我也提心吊胆,唯恐中间出什么岔子,直到刚刚,我才放下心……”
    他这一番解释,貌似也圆上了他处处谨慎,甚至找人盯梢的事情。谢真不置可否,听到他继续道:“原以为你会就这样离开,可你却在这时把话说破,莫非是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谢真也不和他绕圈子了,单刀直入道:“我想知道,主角此时是不是就在十二荒?”
    白狐头上的两只毛耳朵蹭地一下立了起来,叫谢真看得差点没忍住笑。他警觉地环视了四周,才道:“不瞒你说,是这样。……是有谁和你讲了吗?”
    谢真微微点头,并不多说什么。白狐咬了一下嘴唇,喃喃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怀疑我么……搞了半天,我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啊。”
    他仿佛片刻间也想通了当中关窍,颓然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实不相瞒,我这种种作为,归根结底,都是不想叫你与狄珂大人碰面。”
    终于到了重头戏,谢真打量对方的目光,也比方才多了些审视。不怪他想多,如今看来,还没进到十二荒前白狐那句“主将不在”,恐怕当中更带有许多试探——假如他就是为了主将而来,听到这话想必会再多打听上几句,而不会像他当时那样随口放过。从他的回应中,白狐多半已经猜到,他来此的原因与主将无关。
    要是反过来,他还会不会把自己带进十二荒,或者要不要在通道里弄个什么机关把他拦住,都未可知。
    “这又是为何?”他问。
    在此之前,他早就已经猜测过其中缘由。白狐对他的诸多隐瞒,除了打算对他不利以外,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解释……
    “因为,你在这里孤身见到狄珂大人,恐怕就再难脱身了。”白狐低声道。
    繁岭主将一系,血脉最为古老的卓延氏,这一代原本有四个兄弟姊妹。长子狄珩继承主将之位,次女与幼子都依照繁岭习俗,终身不婚不娶,在十二荒拱卫他左右。
    只有第三子狄珂与族人不和,狄珩成为主将后就自请行巡山林,形同被放逐。后来他们的母亲病重,狄珂总算回了一次家,却在葬礼后与兄长大吵一架,头也不回地再次离开了。
    “我们那时都以为,他此生恐怕都不会再回十二荒。”白狐说,“然而,不久后王庭就传来的长明殿下继位的消息,主将……当时的主将决心借此机会摆脱祈氏的统治,就此与深泉林庭断绝往来,使繁岭重回古时那样,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这也就是繁岭所谓“叛乱”的由来,谢真知道,当时繁岭不只是想要与王庭决裂,更是要废去玉印之契,一旦成功,王庭的慧泉地脉就将三角缺一。
    凤凰一脉全盛时,繁岭也曾受过昃期时源自慧泉的恩泽,而再之后的数百年,这契约却又是形同虚设。站在卓延氏这一边看,无论遵守约定,还是索性一拍两散,都有他的道理,况且繁岭一向强者为尊,在王庭衰落时,他们想必也很不服气。
    然而,他们对上的是长明。
    “那一日主将连同两个弟妹,乃至为他效死的族人,全数战死在山祠之前。”白狐沉重道,“关于与王庭决裂一事,繁岭也有许多人反对,我就是其中之一。主将死前,与长明殿下有过密谈,谁也不清楚讲了什么,不过殿下事后也不曾再度清算,并令我们将狄珂大人接回族地,继任主将。”
    这与谢真所知的往事基本毫无差别,白狐又道:“无论如何,为了保存卓延氏血脉,狄珂大人都不能与王庭翻脸。过去的几年,他也确实不动声色,只是我晓得,他始终怀有对王庭的敌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说得通,有这么多的血仇在其中,没有敌意那才奇怪。
    谢真道:“你是说,他或许会一刀砍了我,以此报复王庭?”
    “我不敢说一定如此,但是,不能冒这个险。”白狐认真道,“倘若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王庭的怒火,繁岭现在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谢真本来想说这也未必,他又不是什么王庭的重要人物,可是想到长明……假如有谁暗中加害长明,他也确实会不辞千里上门杀人。
    他又想起在王庭与狄珂初见时,对方二话不说就当面邀战,行动言语之间,却没能看出他怀抱着什么仇恨。他问道:“若是如此,你为何不与我直说,还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白狐苦笑:“虽然我这样做,已经算是背叛了狄珂大人,但总归还是想为自己掩饰一下。本来我想着,能假装没认出你,把你平平安安地送走,以后就当没这回事,对谁都好。”
    他顿了顿,才道:“再者,我也不想叫你知道狄珂大人的心思,总担心王庭会不会秋后算账。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瞒着你。”
    “……原来如此,任先生实在是用心良苦。”
    谢真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白狐望着他,诚恳道:“你我萍水相逢,但这短短半日,我也看得出阿花公子是难得的豁达。繁岭妖族都喜欢你这样的脾气,倘若在别处相遇,我们未必不能举杯痛饮,可经过这些事,想来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与你谈什么交情。我只求你看在卓延氏最后血脉的份上,不要记恨狄珂大人。”
    谢真洒然道:“自然不会。”
    说是不要记恨,其实也就是让他不要和长明告状,这确实没什么必要。真有仇的话,他自己就去报了。
    白狐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耳朵也轻轻摇摆,终于恢复了刚见面时那副温柔的神气。他感激道:“我……我没什么能说的了,阿花公子,愿你前路平安。”
    说着,他就去揭开山洞口的木门,谢真在他背后说:“临行之前,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狐:“请尽管讲。”
    “还请你止步于此,不要再送。”谢真也不找什么借口了,直视着他说,“我想请牡丹姑娘送我离开。她清楚出去的道路,也不知道我是谁,这应当无碍吧?”
    刹那间,在摇曳灯光的映照下,他看到白狐脸上现出了一种微妙的神情。好像是想要叹气,又好像是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微笑,使那张依旧年轻的面容上笼罩着深深的疲惫。
    无需多言,谢真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早有提防,当即纵身一跃,远离白狐与他旁边的山洞口,在空中身形一侧,海山悄然出鞘。
    却没想到脚下土地陡生异变,张开了仿佛猛兽之口的一道裂缝。他霎时感觉身上有千斤重,一股沛然巨力从上压下,余光瞥见白狐双手持诀,竟然丝毫不惧,朝他迫近而来,似乎哪怕血溅当场,也要把他推落到这条地裂中。
    半空中已无借力之处,白狐也身不由己地随他一起坠下。海山剑锋触及到他时,头顶的地裂也随之合拢,黑暗中登时血气弥漫。
    在最后一瞬的微光中,他的神色只有一片平静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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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兄:自从离开王庭已经达成了三连掉成就,走到哪里都掉坑,上地幔都被你们挖穿了吧喜欢大师兄说过请大家收藏:(shandu.fun)大师兄说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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