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折腾了一整天，静姝的精神恹恹的，身上久违地被盛长风扎满羽毛般细密的银针，虽说都是不见血的，但她仍是觉得四肢肿胀无力，晚膳过后便有些疲累。叶英一摸她发凉的额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在绿萼的引领下来到静姝房间，小心地将人儿放到床榻上，“你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见叶英要离去，静姝有些眷恋地拽住了他的手，“前两天都是我看着你就寝，今日倒是换了。”
    知她是想他陪在身边，叶英收回脚步，略一迟疑便敛袍在床沿坐了下来，握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静姝微抿着唇，身子一蜷便卷着被子枕上他的腿，“小孩子可是要听大人哼个调调或是讲个故事才睡的。”
    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和动作一惊，叶英回神之后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一捏她的小脸，“以前说你小你还不高兴，长大了反倒处处把自己当起小孩子来。”
    撅起的嘴似有不满，亮晶晶的眼里却全是笑意，“也没有哪儿哪儿都是吧，小孩子哪会跟人谈婚论嫁。”
    薄唇微抿，知道是自己宠坏了她，叶英却不觉得过分，甚至还有些受用。他轻抚着枕在腿上的人儿，小小的脑袋分量很轻，触感却清晰无比，“今日父亲说的话，莫往心里去。”
    沉沉的眸光忽然闪了闪，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用力，她低声道：“没事，我本来就配不上你。”
    “静姝，配不上的是我。”五指轻扣住她纤细的肩膀，静姝天资出众，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她本该有光芒万丈，却把所有心思都挂在他身上，如今回忆起来，情何以堪。
    叶英摸索着按住她想要开口的红唇，蓦然垂落的华发挡住了桌上摇曳的烛光，掌心托起她的肩膀，薄唇趁机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你对我太好，我仿佛不管怎么做都及不上你的好，你的喜欢似乎比我要多一些，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乌黑的眸子愣愣地眨了眨，压在身下的青丝忽然被人拨到一旁，她的发髻早就在钻来蹭去的时候散了，如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在缠绕的发丝间穿梭，细细梳理着她一头长发。她缩了缩脖子，小脸遮遮掩掩地盖住一片腾起的绯色，“我……我没有。”
    听着她细若的声音，叶英抿了抿唇，轻抚着膝上如瀑的青丝，“从今往后更依赖我一些，可好？”
    凡事不用瞻前顾后地考虑，时不时抱着他撒撒娇，他乐意把她宠得像个孩子，她开心的笑，是他最大的动力。
    这是一个宁静的春夜，跳跃的灯火在小小的房间里洒下片片暖黄的烛光，屋内陈设简朴，却有一个衣着华美的男子坐在床边，俊秀的侧颜惊为天人，眉宇间盈满的温柔缱绻更是令人痴迷。他的膝上枕着不见容颜的女子，拢起的锦被盖住了大半张脸，远远看去只能勉强看到一片光洁的额头。
    绿萼打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她刚进门那男子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微微吃了一惊，随后蹑手蹑脚地端着热水盆子放到架上，有些犹豫要不要凑到静姝跟前看看，或者叫她起来洗漱。
    盛长风给静姝施针后她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叶英能听出她与人说话时那强撑的劲，光是想到要在周身经脉上刺那么多针他便有些心疼。叶婧衣每月都要经历一次针劫，他也陪过几次，知道那种痛楚，可静姝却始终一声不吭，无病受罪，叶英暗自决定此次过后再不让她挨那些针。
    静姝的小脸埋在被子里，叶英的气息让她睡得很安稳，连绿萼进门都没有发觉，伴她入梦的那双手仍旧轻抚着她的发丝，动作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少时的梦，海棠花开的时候，她坐在屋檐下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舞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冷香。
    叶家的四季剑法融贯了灵峰与秀水，变化多样，同一套剑法在不同人手上有着不同的味道。叶英说剑意如人心，持剑的人心性如何，可从剑势上看出一二，这一点静姝十分赞同。
    她见过叶英的清冷、叶炜的凌厉，叶蒙的刚猛，可眼前这人，三分气势，七分随意，怎么看怎么轻挑。偏偏这个背影，她却不会认错。剑式一气呵成，最终归剑于鞘，那人收剑转身，站在簌簌落下的花雨中笑得真切。
    是叶英的脸不假，但她分得清，娥眉微蹙，她坐在原地没有动，“你是谁？”
    那人轻笑一声，笑声犹如实质地拨乱了海棠飘落的轨迹，广袖轻扬，扑鼻而来的香气醉人心脾，“你猜。”
    静姝将目光从那与叶英肖似的轮廓上移开，停留在一双写满戏谑的眸子上，叶英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的，“你为何扮作他的模样？”
    那人眼中笑意更甚，削薄的唇缝里吐出的仍是那两个字：“你猜。”
    静姝没再问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尽量不去关注那张与叶英相同的脸，目光只定定地落在那双眼里，想要将他真实的想法看个真切，可看到最后，她也只看出了那双眼里由始至终的玩味。
    微微叹了口气，静姝懒得再搭理那人，她知道这里是梦境，索性放空了想法任由自己坠入深处的黑暗，她今日是真的累了，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了额外的两个字。
    有趣。
    静姝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绿萼支着额坐在桌边打着晨起的盹儿，听到声响脑袋当即就从掌心里滑了下去，一转头便神采奕奕地扑到床前，“静姝姐姐你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了？”揉了揉额角，她一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不早了。
    “卯时刚过半，庄主已经起了。”绿萼看着静姝迅速翻身下床，连忙笑嘻嘻地按住她，“庄主知道姐姐今日醒得迟，昨夜特地吩咐我过了时辰也不要吵你起来。”
    心中略略安定，静姝放缓了穿衣的动作，“昨晚上……”
    睡时精神本就浑浑噩噩的，如今一觉醒来才觉得昨天夜里干了多出格的事，她居然缠着叶英陪她入睡，静姝想起当时的场景越想越清晰，脸上不由自主地泛红，叶英把她抱回房间的时候也不知多少人看见了，“庄主夜里几时走的？”
    绿萼想了想，“戌时左右吧，姐姐睡熟之后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一路跟着过去的，有嬷嬷接应才回来，听说庄主不多时也睡下了。”
    落梅居里的大小事务都由管事秦嬷嬷打点着，她时刻候着主子的消息，这两日她看着叶英和静姝的感情越来越好，起先听说叶英把人抱回房去的时候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惊讶，随后才暗骂了自己一句老糊涂，知道静姝被叶英哄睡了便预备夜里伺候的人。
    他们尚未成亲，且那里是下人住的屋子，叶英必然不会留宿。
    静姝将一切都收拾好出门，刚走下连廊便看见一束雪白的发背对她站在海棠树下，仰头沐浴着晨间簌簌落下的花香，和多年前令她年少心动的背影一模一样。胸口不由欢愉几分，心跳在轻细的脚步衬托下尤为凸显，莲步款款上前，候在一旁的侍女见到她来便躬身退下了。
    叶英有感转身，靠近的人有着潋滟不可忽视的气息，即便双目失明他也不会错认，清冷的面容在朝阳的金辉中渐渐柔和，“夜里可睡得好？”
    有些羞赧地握上他伸来的手，静姝乖乖地挨在叶英身边，“嗯，庄主呢？”
    “见你熟睡我亦安然。”本来晚间还可看书赏夜，只是如今双目失明，他能做的事情很少，回房按例调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躺下了。然而，困意却久久不曾袭来，脑海中回荡着她轻如落雪的呼吸，温热的鼻息有些柔软，听得人连心都融化了开去。
    想着想着，叶英忽然发现周围除了早已习惯的黑暗还有几分冷清，比不得伊人在旁的温馨，这种感觉着实令他无奈又心生眷恋。
    寻常的一日不过是静姝做些山庄的账务，随后便挨着叶英坐在树下，叶英静静地没有说话，她看着他仿佛入定的模样没有打扰，只是仰头看着树冠上盛满的海棠。
    夜里的梦有些朦胧，但她却愈发觉得这株海棠怪异了起来，她说不出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那个“东西”看穿了，很不自在。
    前段时间尾随她的诡魅视线，你知道是什么吗？
    海棠的落花簌簌如常，静姝蓦然回神，想到自己对着这棵树问话不免好笑，还不知道是不是这海棠修成的精怪呢，就在这里瞎问。从树上收回了视线，她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打算翻上几页，却惊讶地发现腕上的细链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清冷冰透。
    也许只是因为她一身灵气充盈，所以看什么都怪怪的吧……静姝觉得这理由解释得通，便静下心随着它去。
    夜里的时候，她再次做了那个梦，树下的人衣袂翩飞，持剑的手看似比昨日多了几分力道，招式来来回回颇有几分叶英的模样。静姝依旧坐在那里，那奇怪的家伙不开口，她也不会主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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