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9

    见静姝听得认真，郭师傅也有几分好感，仔细将其中的道理说给她听：“这上好的玉，除了出产稀有雕工精美，还要看起其品质。这品质若是刚出土便好那就是极好，若是有些瑕疵也不打紧，玉器行底下专门有一批养玉人。我们这一行有人养玉，玉养人的说法，把玉戴在人的身上，时间愈久愈显剔透润滑，通俗点说那就是有了灵气。”
    乌黑的眸子微怔，“灵气？”
    郭师傅点了点头，“好的玉器都是认主的，就像自己家养的宠物一样，对不熟悉的人会很排斥。人气滋养玉石，玉石便会以灵气相报，延年益寿。老话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就是这个意思。”
    静姝恍惚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她低头想了想，忽然问：“如果有人花了二十多年去养一块玉，这块玉始终贴身佩戴，这样的玉如何？”
    “额……一般的养玉人将新玉戴在身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便会交给玉器行售卖，这二十年……”郭师傅老眉微皱，“没有人会养那么久的玉，除非是买主。但即便有人买去，也会时常随着衣物脱卸。”
    “如果有呢？”
    郭师傅一时被问住，思忖半晌，道：“姑娘手上若有这样的一块玉，可否交给小的品一品？”
    静姝当然拿不出这样的一块玉，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偏过头去微咳一声，“这玉可能有吧，我只是突发奇想问问罢了。”
    郭师傅一脸失望，亏他刚刚还被静姝那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勾起了兴致，唉，也罢，哪会有人一养二十年，若是有……
    微微露出一丝歉意，静姝又问了个更为荒诞的问题：“师傅刚刚说玉会有灵气，我也听人说过玉能通灵的说法，不知这玉戴久了，会不会……唔，活过来？”
    “这倒是有戴活一说，如果玉石终年累月不离其身，可以和主人同呼吸共命运，极少数佩玉者身上的玉石底色和纹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仿佛在生长一般。”
    “那……会不会变成一个人，然后跟你说话？”
    郭师傅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轻抽一番，似有被戏弄之感，忍不住起身拂袖，“姑娘若是想听些杂闻怪事，大可去请个说书先生来，想必他们说的比小人所言更为入耳。”
    静姝连忙赔罪，再三道了歉，又派人以好礼相赠，一路送他回玉器行。
    等到人走了以后，她坐在矮凳上舒了口气，叶英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你在想那个男人的来历？”
    “或许……也是我的来历呢？”静姝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管是当初的道长还是如今的盛先生都说我体内的灵气在滋养着什么，如今因为这玉朦胧，我好似明白了一些。人养玉，玉养人，原来我是个养玉人。”
    叶英方才在帘后听了她和郭师傅的对话，心里也隐隐有几分猜测和静姝不谋而合，如果静姝真的是养玉人，那用她的身体供养了二十多年的，必然不是一块普通的玉。
    “我要是把那块玉拿出来……别人是不是就对我没有觊觎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做个普通人了？
    听着静姝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的低喃，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先别多想，问问盛先生再说。”
    等盛长风又一次来到别院诊脉，静姝关上房门将养玉人的事说给他听，后者略一沉吟，“《本经》有载：玉乃石之美者，味甘性平无毒。玉乃蓄养元气最为充沛之物，解愤懑、养五脏、安魂魄、明耳目。玉石的确可以滋养人体，同时人的身体发肤又以脂粒润泽玉石，相辅相成，这种说法并非没有依据。”
    说着，他给静姝仔细地把了脉，“但静姝姑娘的脏腑并无异常，若是以人身养玉，那玉又在何处？玉石乃有形之物，总该有些踪迹。”
    这么一说，叶英和静姝都陷入了沉默，静姝正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像玉石的模样，叶英忽然和盛长风道了声暂且失陪，牵着她走入内室。
    静姝不明所以地看着叶英双手探入她的长袖，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她的手臂，双颊顿时飞过两片红云，细若蚊咛地低唤了他一声。
    沿着光洁的手臂探寻了一个来回，叶英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他示意静姝稍安勿躁，随后掌心覆上她的腰背，顺着脊骨一路摸索，表情愈发莫测。
    静姝的小脸红得快要滴血，埋头在他胸前微咬着唇，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放到了床上。叶英揉了揉她滚烫的双颊，温声道：“你先待一会，我同盛先生去说几句。”
    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着他掀起帐帘走出去，耳朵里传来他与盛长风的交谈，捏了捏泛着嫩粉色的手臂，指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下的坚硬。
    盛长风说，想要验骨，需得剔去皮肉，且若真的融玉于骨，恐怕没法再分离出来了。
    曾一瞬间涌起的希望倏然破灭，她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一个普通人。
    后面的话静姝没再听，她躺在床上，左手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右手的手腕，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血管中汩汩的流动，目光幽深地看着头顶绛色的床帐，“呐，你到底是谁？”
    内室里很安静，她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静姝微微抿唇，依旧自顾自地低喃：“二十多年了，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别总是你猜你猜的，完全没听说过的事情，我靠什么猜。”
    还是没有声响，齿尖用力地咬进了下唇，静姝一翻身，整个人埋进被子，收拢的拳泄愤似的狠狠一锤床板。
    轰！
    正在外面和盛长风讨论情况的叶英立刻飞身进来，外头有人破门而入，盛长风连忙起身，有些担忧地望向里间，叶无心察觉到内息晃动也走了进来，“静姝姑娘？”
    人刚要走到近处，一道凶煞的内力直接将他震退了三步，叶无心一时惊骇，这股内息……
    “出去！”
    一片狼藉中，叶英环住了厉呵出声的静姝，掌心缓缓地拍着她发颤的脊背，低头贴着汗湿的耳鬓轻轻摩挲，无声安抚。
    叶无心还在犹豫，盛长风来到身旁朝他微微拱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这一次里间的人没有阻拦。
    盛长风进了内室，床榻上锦被碎裂，棉絮满地，静姝冷汗涔涔地靠在叶英身上，俏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他探出手指扣住了静姝的脉象稍事诊断，“姑娘必须切忌情绪波动，这玉朦胧看似安稳，实则很容易在你心神动荡之时发作。”
    叶英微皱着眉露出担忧，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平复她体内躁动不安的灵气，静姝深吸了一口气，蜷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吭声。
    “那老朽日后再来诊脉。”盛长风拱了拱手，“姑娘好生歇息吧，不用送了。”
    叶无心一干人退了出去，等到盛长风出来将房门带上，他才有些紧张地上前，“静姝姑娘怎么了？”
    “毒素有些扩散，不过已经压制住了，此前断了的安神汤还是再续上为好，姑娘这几日心情欠佳，隐隐有再次毒发的迹象。她体内的真气非比寻常，若心神总是恍惚不断恐伤人伤己，此事我会与大庄主禀告，再详细商量对策。”
    叶无心一怔，这阵子静姝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盛长风多半能想到些缘由，只是个中关系复杂重重，静姝心里原本就有一个结，如今形势严峻如大厦即将倾颓，那些过于沉重的事压在她身上久了迟早会喘不过气来，加之玉朦胧作祟，处境堪忧啊。
    恍惚想起那日她在院中自说自话的场景，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叶无心眼底滑过一丝深切的忧虑，“姑娘身上的毒可想到了办法？”
    “倒是有些线索，只是老朽需得试验一番再用在静姝姑娘身上，以免发生什么无法想象的后果。”
    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叶无心感激地朝盛长风一抱拳，“晚辈多谢盛先生了。”
    “不客气。”盛长风不无深意地看了眼面前的青年男子，他能感觉到叶无心对静姝过分的关心，可一想屋里的人，希望他能看开些吧，毕竟那位早就已经有主了。
    房间里，叶英正环着一言不发的静姝，忽然听到外面的房门被人叩响，眉心轻皱，在那双微阂的眼眸上轻轻一吻，起身避到了床榻之后。
    侍女端着刚熬好的安神汤进门，看见一室的狼藉顿时低呼出声，她身后的叶无心听见声音连忙走了进来，目光看到飘浮的被絮略略一晃，视线紧跟着便被倚在床头闭目的女子攫住了，额角缀着晶莹的汗珠，肤色如纸般苍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的脆弱模样，心弦不由一颤，上前几步又刹住了脚。
    “放着吧。”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静姝没有睁眼，脑海深处锥心刺骨的疼痛还在减退，她现在说话都特别费力。
    侍女应声放下，“奴婢去准备新的床铺。”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但静姝闭着眼假装没有发现，头一歪沉沉地倒向内侧，她疲于应付，便不应付了吧。
    叶无心见她满脸不想多说的模样，也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等到几个侍女抱着新的床铺进来将卧榻收拾好，他才一同退去。
    等到房间再次归于寂静，背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静姝转过身，勾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好些了么？”怀里的脑袋一点，叶英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她这两天心情不好，也是他大意了，稍不留神便让她体内潜伏的毒钻了空子，他揉着一头青丝低语，“静姝，别想太多。”
    半晌，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对不起。”
    对他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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