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6

    冰窖在膳堂的下方，此前山庄相应的地方需要修缮，膳堂也在其中，因为静姝躺进了冰窖，所以原本的工人都遣散了，膳堂的重建也暂停了下来，平地上只有几堵断墙，抬头便能望见灰蒙蒙的天。
    静姝的尸体烂在冰窖里肯定不好，只能烧毁，烧过以后若能敛些骨灰便将她挪去别处落葬，若是什么都没留下，唯有填平冰窖，让她永远长眠于此。
    进门之前叶晖已经有所准备，但看到跪坐在静姝身边的背影胸口还是一恸，仿佛一夜之间有了和那头白发相称的苍老，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他。
    站在叶英背后，叶晖有些悲哀地发现之前打好的腹稿全被满室浓重的哀伤淹没，他硬着头皮上前，试探性地叫了叶英一声，并没有得来回应。
    “静姝……这也有些时日了，还是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吧。”他一边筹措语言一边留心观察兄长的动作，话音刚落的时候叶英肩形微晃，他不由露出许多不忍来，可咬咬牙又继续道：“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舍不得静姝走，难道舍得她这般面目全非下去吗？”
    尸体已经烂得有些不忍直视，盖了白布后隐约能分辨出她曾经瘦小的身形，如今布面上青迹斑斑，一层不够盖了好几层才将满身的毒液吸附。叶晖示意两个抬着油桶的影卫走到另一边，自己上前试探性地将叶英拉起。
    扶起的手臂有下坠的趋势，却没有推开他，叶晖松了口气，目光触及叶英虚浮的脸色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揪，他连忙将叶炜叫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叶英走出这间死寂沉闷的冰窖。
    身后不多时便亮起了火光，叶英驻足回身，那样的火，烧在她身上该有多疼。
    冰窖里寒气重，寒冰遇火融化成水，叶孟秋特地让影卫从剑庐拿了猛火油，火势越来越猛，火光映着叶英苍白的面容有一抹病态的红，薄唇微动，“静姝……”
    嗞啦！
    头顶划过一道银白的闪电，强烈的光芒将灰暗的天撕成两半，震天的雷声仿佛敲停了心跳，一阵一阵像是天塌了一角，叶晖等人抬头露出异色，数不清的雨点砸了下来，落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周围站着的人纷纷退避到附近的屋檐躲雨，叶炜看着冰窖口的火势愈来愈烈，隐隐有蹿出地面的趋势，“不好！”
    疯狂的雨点声淹没人语，地面的积水很快没过鞋跟，猛火油遇水则炽，谁也不曾料到这天居然会降下如此暴雨，火苗很快冲天而起，周围的断墙残垣跟着一同燃烧起来，叶晖连忙比划着手势让人去拿砂土，这火势再蔓延就不好了。
    水桶粗的闪电劈在山庄上方，倾盆大雨无度，汇聚成流雨水不断涌向火光的源头，金红的火舌一刻不停地熊熊蹿起，生不相容的水火彼此扑打，俨然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不管是檐下躲雨还是站在雨中的人此刻都已浑身湿透，却无不惊愕地看着这场天地的较量。
    叶英忽然抖了抖唇，脚下朝来时的方向飞掠，叶晖和叶炜的喊声被雨点的暴击声淹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道不灭，静姝还有救。
    一脚踏入火海，脚下的积水已被大火烧得沸热，每落一步都是灼心的滚烫，真气运转，将食人的高温隔离开来，身遭是白蒙蒙的水汽和无穷无尽的火海。
    他凭着记忆的方向走，身后却传来一股巨力，叶炜同样冒着火冲了进来，“大哥，危险，快出去！”
    苍白的脸色有些异样的鲜红，叶英拂开叶炜的手大步朝前方走去，不等他在茫茫火海中找到静姝的位置，一口浓黑的血却溢出齿缝，他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限，枯残蛊时刻在吞噬他的内力，如今他再也压制不住这蛊毒了。
    “大哥！”叶炜一把架起叶英倒下的身体，双眼充斥着血红之色，他的情况并不比叶英好多少，看了眼被火蛇填满的冰窖，一转身飞快地朝出口的地方狂奔，两人冲出冰窖后摔在了地上，叶晖连忙带人走上来，看见叶英紧闭的双眼和唇角血痕顿道不好。
    那场惊天的大火在所有弟子的全力扑救下终于得以平息，最后一簇火苗熄灭的那一刻，暴雨停歇，残留的雨水淌过被砂土铺满的冰窖渗入深处，那骇人的闪电至今犹在眼前，叶炜带人进去查探的时候四周墙壁一片焦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炭火气，冰窖里什么都没有。
    大火将静姝的身体烧为灰烬，冲入的雨水只怕将她的骨灰都冲散了，扑火的砂土洒了一地，他面色一黯，终究还是尸骨无存，难以安葬。
    叶英的情况并不好，强行压制蛊毒多日，如今真气溃散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意识清晰的时候听到了老夫人的哭声，薄唇微动，“母亲。”
    “阿英？”老夫人连忙转过头，“阿英你可是醒了？盛先生呢？快去请盛先生！”
    “静姝呢？”
    房间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纷纷沉寂下去，半晌老夫人颤抖着握紧他冰冷的手，“阿英，那姑娘……”
    叶英站在已是一片焦土的膳堂前，静静地听秦嬷嬷在旁流着泪絮叨：“大火一烧大雨一冲什么都没了，也敛不到静姝的尸骨，可怜的孩子，最终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薄唇微动，喉咙嘶哑得仿佛裂了一道深入肺腑的伤痕，痛到心口，“告诉二弟，将膳堂挪去别处，此地……留着。”
    他的姑娘，今后长眠于此。
    公元737年夏，辉煌的藏剑山庄落在一片素白的海洋里，叶家上至现任的几位庄主，下至所有弟子杂役，全部着了缟素。
    静姝没有尸骨，只能立衣冠冢。
    哀乐响遍藏剑山庄各处的时候，白衣华发的男子站在已经推平的废墟上，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立在他身后，盘中放着两杯酒。
    “这杯合卺酒，我们还来不及喝，现在补上，你我便是夫妻了。”杯盏中的液体缓缓落入尘土，叶英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薄唇有一刻的颤抖，“过去我们之间总是差了一步，可等我迈出了这一步，时间却不给我机会，下辈子你可千万……要等我一等。”
    她一直在等，从她的今生等向他的余生，最后还要等他们的来生。她最好的年华在等待中逝去，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两手一牵就是永恒。
    哀乐不绝，可这边的空气却一片静默无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收拢的眉心有了片刻出神，仿佛看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携手相伴的背影，嘴角微掀，“来世，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叶英可好？”
    他明明在笑，背影却有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凉，不远处的拐角，叶家一群人齐齐看着立在空地上的叶英，“大哥和静姝好不容易能走到一起，结果却……唉……”
    兄弟之间纷纷叹息，叶蒙有些愤愤，“都怪那些苗疆人，要不是他们，静姝说不定已经成我们嫂嫂了。”
    叶晖微微皱眉，苗人给他的印象着实不太好，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今早派去巴蜀一带的探子回来了。”
    “怎么说？”叶炜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直觉并不是太好的消息。
    “巴蜀一带的确有个教派叫做五毒教，他们自称五仙教，擅驭虫蛇，按着静姝提供给我们的消息的确找到了这么一对姐弟，姐姐叫乌灵风，是个苗族巫医，弟弟叫乌蒙贵，是五毒教的长老，但……”叶晖转过头，眉心已然拧起，“探子说，这个长老一直在五毒教中不曾离开。”
    “这是何意？”
    “这对姐弟还有一个弟弟，我们手上死掉的那个恐怕不是那个长老。另外……”叶晖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我本想让探子去看看那苗疆女人的尸体，可抛尸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也就是说，罪魁祸首还没有死？
    叶蒙一握拳，“搭上了静姝一条命都没弄死那些苗疆人，他们实在可恶！我这就杀去苗疆，找那五毒教讨个说法！”
    叶晖连忙按住就要红眼的弟弟，“不可冲动，你没见他们这次才两个人便伤我藏剑那么多性命吗？你若去苗疆那便是他们的地盘，小心还没给静姝报仇就把你自己搭了进去。”
    “此事……同大哥说了吗？”
    叶晖摇摇头，“今早刚到的消息，还没说，大哥心里难过，我也不想拿这些槽心的事扰他，时辰差不多了，先去送葬吧。”
    静姝的衣冠冢就立在顾心兰的旁边，填土立碑，叶家除了二老和下落不明的叶凡，剩下的人全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坟前。
    叶英轻轻抚过冰凉的石碑，就像他往常揉着她脑袋一样，薄唇紧抿着，似是无声地说了会话。
    “走吧。”
    叶晖等人一愣，他们还在想要是一会儿叶英不肯走怎么办，结果不肯走的居然是跪在坟前哇哇大哭的叶琦菲。
    颀长的身影缓缓走上了下山的路，萧索的山风吹开了华发上晶莹的雨丝，素衣白发，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山间弥漫的薄雾缓缓飘动，不凝不散，漫山遍野青黄交错，于他而言，他的姑娘不在此处，而是在那藏剑山庄里。
    天上的雨越下越冷，等一行人返回藏剑山庄的时候，坠落的不再是冰凉的雨点，而是晶莹剔透的白雪。
    “怎么……下雪了？”叶蒙小声地疑惑道。
    叶英站直了身体，微仰着头，一朵清冷的雪花落在唇边很快就化了。他轻轻一抿，融化的雪水沿着唇缝丝丝蔓延，甘甜清冽的味道似曾相识。
    像极了她绵柔的吻。
    “天气有点反常。”叶晖轻皱着眉，怎么静姝下葬好好的先是突然下雨现在更是下起了雪？最近的天怎么总是那么奇怪？
    山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一人，看到站在清池边的所有庄主有些停顿，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犹豫了很久还是低头走到叶英面前，躬身道：“庄主，名剑完工了。”
    静姝带回来了寒铁，却没亲眼看到它完全成型，她之前总说很喜欢它，叶英看不到她眼中的世界，只觉得当她目光憧憬地看着它的时候，能够让旁人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夹杂着细碎雪花的冷雨最终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西子湖畔染成一片冰白，连山庄各处挂着的白纱都显得非常不起眼。
    一柄银白如雪的短剑送到叶英面前，短暂的异象在逐渐高升的日头下消融，屋瓦上坠落的水珠落在耀眼的银色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轻抚着冰凉的剑身，掌心涌出许多熟悉的感觉，她多年不离身的手链，也是这样的质地。
    面色忽然有些出神，寒铁熔炼的温度极高，那场大火之中静姝的尸身不在，寒铁打造的手链应该还留着。他叫来叶炜，“你在冰窖，可曾见到静姝手上的那对链子？”
    “这……不曾留意。”雨水将冰窖的地面冲得一团乱，到处都是扑火留下的砂土，手链只怕难寻。叶炜看着有些失落的叶英，“大哥，要不我带人把冰窖重新挖开……”
    “不必。”叶英在心底微叹一声，她能留给他怀念的，所剩无几了，“就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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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瞟了一眼，差不多30个章节被标了待高审，然后昨天发的文到现在网审还没过，心累了喜欢（剑三叶英）共一人白首请大家收藏：(shandu.fun)（剑三叶英）共一人白首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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