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药

    今夜正是十五。
    漆黑天幕中的月亮如同银盘，坐在屋檐上显得尤为巨大，似乎伸手可触。
    皇宫的月亮，与药庄的月亮相比，总觉得不太一样。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只是今日逛国库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竹叶青，忽然有些意动，便要了一坛做这次的报酬。
    这酒已经有些年份了，酒液金黄带翠而粘稠，像是深秋的竹叶。
    【母后，您做了什么我都不在意，只要您好好的！】
    【云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发生了。娘答应你不寻死，只是要去清净寺住着罢了，你若是想娘，便来寻，娘若是想你，便进宫见你。】
    上官鹿依旧雷厉风行，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她便收拾好的细软，带着几名婢女，往清净寺去了，只留下双眼红肿的墨啸云，和担忧不已的苏晴。
    墨啸云在上官鹿的走后，因为种种原因叠加，哭到陷入昏厥，好在这次将心中情绪彻底发泄，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旁人看来，上官鹿的行为，似乎太过不近人情。
    其实不是不近人情。
    她是心如明镜。
    我是旁观者清。
    上官鹿的人生，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一个女子的巅峰，峰回路转，依旧拿回了自己的一切。只是对于上官鹿来说，一切都已经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情爱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它可百炼钢化绕指柔，亦可春雨凝为千尺冰，喜怒哀乐怨恨皆可引动，感激与恨意可以同时滋生。
    何为情爱？
    我白日里的喃喃被庄乘风听到，他愣了一下，只是回忆着笑，“这我也不懂，只是觉得，大概是书生搁笔做羹汤吧。”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爹娘。
    娘离了老家随着爹嫁过来，便再也吃不到地道的鸡蛋面，总想着那一口家乡的味道，爹请了很多大厨，却一个个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后来爹便专程去娘的家乡学，回来之后做给娘吃。
    爹他当了这些年的书生，总说着“君子远庖厨”，最后还是为娘学会了鸡蛋面。
    我年纪小，庄乘风记得更多。
    【爹也不会做饭，那鸡蛋面的面条又偏偏是切出来的，我记得爹学成回来的时候，手上都多了一层茧子。】
    庄乘风笑着，就顺嘴提了那么一句，然后便去收拾东西。
    手上的伤多了，一层累着一层，便成了茧子。
    庄乘风说着收拾东西，却半天没有收拾起一件。
    我也知道，他不懂的。
    我行医多年，见过海誓山盟的夫妻，在昂贵的药材下各自离去，也见过三妻四妾的公子，寸步不离地守着重病的正妻，日益消瘦。
    到底什么是情爱？
    在何家，柯慕与柯二夫人私通，他为了将柯二培养起来，不惜与自己的大儿子撕破脸，将小孙子推上去当挡箭牌，甚至在关键时候想将柯阳置之于死地。
    为了两人的孩子，甚至不顾其他子孙的生死，一心为孩子铺路。
    柯慕与柯二夫人，算是爱吗？
    在逢生崖，甘容为郁纵喝下毒酒，郁纵守了甘容五年，直到苏醒，两人曾并肩作战，也曾生死相依。
    生死之间的依托，身边唯有彼此的温暖，像是朋友像是兄弟像是爱人的相处。
    郁纵与甘容，算是爱吗？
    在苏家，白昱将苏晏囚禁于密室，用亲朋威胁，两人兵戎相见，可曾经也曾依偎取暖，谈笑之间尽是喜悦。
    兄弟之间的懵懂，对恩人的感激，对温暖的占有欲，最终发展为吞噬人心的剧毒。
    白昱对苏晏，算是爱吗？
    在皇宫，墨卿利用上官鹿的感情，灭亡她的家族，浪荡花丛数十年，最后忘不掉的人，还是上官鹿。于是费尽心机，将他们的儿子扶上皇位，却没想到曾经挚爱自己的那个少女，将所有算计尽数还到他的身上。
    机关算尽的相遇，环环紧扣的计划，出现在计划之外不可控的情爱，交织着爱与恨的心事。
    墨卿与上官鹿，算是爱吗？
    北辰倒是爱极了蓝琢，哪怕蓝琢是一块自九尺之下取回的冰石，他也要将他焐得热透。
    可是情爱，可以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吗？
    师父与师爹应当是情爱吧，可是情爱真的只有一种形式吗？
    我想的有些头晕，乌头悄悄地落在桌上，啄走一颗花生又连忙飞远，远处的乌梅咕咕叫着，过了一会，两只鸟一起飞过来，并排着落在桌上，歪着脑袋看我。
    “吃吧，花生给你们拿的。”
    “呼啦”一声一片云飘落了，又“呼啦”一声飘走，桌上的盘子被这群躲在暗处的小混蛋们抢的一干二净，乌头跳过来蹭我的手，不断示意着酒坛，我被他蹭地想笑，点了点他的脑袋，“这个你们不能喝，等回药庄再喝。”
    它们飞走后，我看着还剩半杯的酒液，克制着喝了一口。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神医。”
    我回过头，看见玉相逢托着一坛酒，脚尖轻点，便运着轻功飞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红衣，向着月亮的方向奔来，眉目舒朗，唇角含笑，似乎与以往不一样，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红色的衣服很衬他。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由他随意。
    他掀开酒坛，我闻见到了女儿红的香气。
    他笑着道：“神医，五十年的女儿红，要不要尝尝。”
    我摇摇头，示意酒杯。
    身为大夫，酒不可贪多，以免误事，一杯足矣。
    玉相逢也知道，便没有再劝，猛地仰头灌下去，银亮的酒液顺着下颔滑下，沾湿了前襟。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记忆里的玉相逢，应当是斯斯文文，我以为他会从怀中取出酒杯小酌。
    可是这样的玉相逢，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或者说，他本就应该是这幅模样。
    “神医喜酒？”
    他放下酒坛，手肘撑在桌上转头问我。
    他手握拳撑着侧脸，或许是因为方才喝酒太猛，迎着月色他眼中似乎带着一层雾气，里面有很多星子。
    我想了想，“尚可。”
    他笑起来，“那应该是很喜欢了。”
    这样说也没错，毕竟我之前能入口的吃食很少，现在也没有很多。
    “神医方才在想什么呢？”
    “自饮自斟，未免太寂寥了些。”
    他说着又突然摇头笑着，“不对不对，是我说的片面了，自饮自斟亦有乐趣。”
    可是他的神情，却分明不像是在说有乐趣的样子。
    话题又绕了回来。
    “神医方才在想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我道：“想情爱。”
    月亮越发明亮，星子洗漱，万里无云。
    “情爱究竟为何物。”喜欢我记得我是大夫请大家收藏：(shandu.fun)我记得我是大夫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