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第六箭

    初向南面色迟疑。
    “爸，这怕是不太合适，小川马上也要上高三了，咱们不好耽误他的时间。”
    “高三怎么了？”季老爷子不以为然，“你看阿驰不是整天也很闲吗？”
    正在努力把丸子咽下去的季驰：“……”
    “再说小川那孩子，考满分就跟玩儿似的，他有什么可忙的。昨天出门遛弯儿的时候，我在小区里碰见他了，他说最近都有空。我请他明天来家里吃顿饭，他也答应了。”
    季驰刚把那口吃的咽下去，想喝口水送一下，闻言又被呛住了，咳个不停。
    老爷子奇怪地瞥他一眼：“你怎么一听小川就这么激动？等不及见他了？”
    “……”
    是等不及揍他还差不多吧？
    季驰愈发被呛得无力吐槽，不过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大人们看陆行川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带滤镜，觉得他哪哪都好。
    连那些奇葩的怪癖也只被视为“天才就是会与众不同一点”。
    他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急切问：“您要请陆行川过来吃饭？无缘无故请他干什么？”
    “怎么能叫无缘无故。”季腾周道，“羡羡都和我说了，前阵子小川帮她辅导过不少。这回羡羡考得这么好，请人家吃顿饭不是该的？”
    “……可是陆行川能吃什么啊？”
    季驰忍不住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提问。
    上回季老爷子把陆行川请来吃饭的惨痛经历，虽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是印象深刻。
    那顿饭从开胃菜到主菜再到饭后甜点，吃的全都是，没有沙拉酱的，水果沙拉。
    而且来来回回不超过四样水果。
    季腾周揉了揉鼻子：“小川……他虽然忌口的多，但其实还是能吃一些东西的。上次他是怕我们太麻烦，所以只说了几样能吃的水果。这回我把完整的单子要过来了，咱们好好准备一下。”
    这玩意儿还有单子？
    季驰又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陆行川果然不是人类吧？
    老爷子竟然有心想找这么个古怪的生物来教他的宝贝妹妹，让他感觉非常不祥。
    他必须把这个不靠谱的提议扼杀在摇篮里。
    “老爷子，我给歆儿推荐一个老师，保证比陆行川合适多了。”
    “哦？”
    “我听明时哥说，今年高考理科状元就在他们原来班里，最近正好在找家教的兼职。特别温柔漂亮的一个小学姐，又会学习又有耐心，我见过照片，长得和仙女一样。”
    季腾周怀疑地看他：“你这是推荐给歆儿，还是想推荐给你自己？”
    “……您想什么呢，人家有男朋友了。”
    季腾周还是犹豫：“那这个小姑娘，也不能比小川还厉害吧？”
    “人家是高考状元，陆行川是吗？”
    “明年不就是了？”
    “……”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季驰只能换个策略，轻轻戳了初歆一下：“歆儿，你想让谁来教你？”
    在他看来，这答案是毫无悬念的。
    但初歆只是沉默。
    季驰看得心急，趴到她耳边悄悄提醒：“陆行川就是今天欺负你的那个歪杏仁大坏蛋，绝对不能选他，对不对？”
    初歆垂着脸，抿紧了唇。
    她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放到以前，如果有机会能让他来教，她该有多开心。
    可是现在……
    她最后说：“我听，哥哥的。”
    轻软安静的嗓音，似乎内心毫无波澜。
    *
    晚上。
    暖黄色的灯光下，初歆独自坐在床上，望着手上那一小片洁白的东西出神。
    那张湿巾被她整齐地叠成几折，水分已经蒸干了，只是依稀还能从上面闻到一点雨后青草般的清香味道。
    就像他靠近她的那一瞬间，从他身上传来的那种干净的味道。
    关于那个想让谁来教的问题，她回答完以后，季驰喜上眉梢，季腾周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有些难过，但说不上后悔。
    只不过她觉得哥哥说得并不全对。
    她不明白他是不是什么“歪杏仁”，不过他不是大坏蛋，也没有欺负她。
    ——他只是嫌弃她罢了。
    可是他那么厉害，嫌弃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没法抱怨什么。
    能亲眼见到他，她的心愿已经算是了结了。现在既然知道他嫌弃她，就不该再去打扰他了。
    再说，他也不会真的愿意来教她吧……
    听到门响，她急忙把手里那片干掉的湿巾放在枕头下压好。
    进来的是初羡。
    其实这本来就是初羡的房间。初歆回家以后，季腾周起了久违的兴致，要亲自给她的房间做设计，再重新装修，到现在还没弄好，所以她暂时和姐姐初羡同住一间房间。
    不过初歆心里其实知道，大人们一定要让她和姐姐一起住，主要还是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
    有时初歆能感觉到，初羡对这种安排不很满意。所以除了晚上睡觉，她都尽量错开时间避免和初羡同时呆在房间里，免得会烦到她。
    到了晚上，她也会注意趁初羡回房之前，提前进来洗漱完毕，把卫生间打扫好。
    初羡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两个人平时各睡一边，基本上挨不到。初羡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睡裙坐在床另一边。
    初羡瞟她一眼，不达眼底地笑了笑：“不穿漂亮衣服了？”
    初歆没吭声。
    “闷葫芦。”初羡抱怨了一声。
    初歆白天穿的那条裙子，本来是她特别喜欢的款式。初向南不懂怎么给女孩子买衣服，也搞不清楚初歆喜欢什么，所以他的办法就是——照着她衣柜里的所有款式给初歆买一样的。有些衣服没有那么瘦小的号码，他就专门让人订做。
    反正就是，所有她有的，初歆也要有。
    至于她，初羡，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她的爸爸——这个好几年下来她总共都见不到几面的男人，才不在乎呢。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件小事，哪怕她多发一句牢骚，也是不懂事的表现。所以她在外面只能闭嘴。
    但有一个原则她必须坚持到底——撞衫是绝对不允许的。
    什么双胞胎就应该穿一样的衣服，她才不要。
    她又斜了初歆一眼：“我明天要穿白色的，你得穿别的颜色，知道么？”
    她白色的裙子有很多款，所以初歆现在也有很多款，但是白衣服远看起来都差不多，撞色也就约等于撞衫了。
    初歆点头。
    初羡心里舒服了些，初歆虽然总是闷着不说话，但至少还算听话。
    以前她提的那些要求，初歆不声不响也都照办了。
    她陷入对明天的憧憬中。既然明天行川哥要来，她当然要穿白色。
    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虽然他从来没这么说过，但她很确定。
    因为这是他自己最常穿的颜色，今天白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色。
    想起白天的事情，她又盯了初歆两眼：“那些题目我听过，是行川哥在电视节目上答过的。”
    陆行川初中的时候，作为学校的代表，去参加过教育台某知识竞答节目举办的中学生挑战联赛。当时他用的是化名，也没有露过脸。但神秘天才少年“逝川”凭借超出人类极限的惊人表现，依然火爆全国，吸粉无数，创造了教育台有史以来最轰动的一波收视率。
    陆行川本人并不在乎这些名气，节目结束之后就没再用这个身份出现过了。不过直到现在，教育台每年还在重播这个节目，隔三差五还专门会播“逝川”的个人剪辑。
    大概是因为陆行川太强，后期每次轮到他上场，节目组出的题就越来越刁钻偏门，普通观众基本连问题都听不懂，只知道反正他又答对了。
    所以一般人就算看过节目，也不会去记那些具体的题目。初羡前后看了几遍重播，也不能像初歆那样把题目和答案都一字不落地完整背下来，不过听到的时候她是有印象的。
    “你在……以前那个地方，也能看到他的节目？”
    初歆摇头。
    初羡又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微哼：“你不肯说就算了。不过我劝你一句，行川哥是真正的天才，就你那点小伎俩，他一眼就能看破，没当场揭穿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初歆终于抬头，向她转过脸。
    还是不吭声，乌润的大眼睛在无声中发问。
    “别装了，”初羡略翻白眼，“今天你不是故意摔的么？不然好端端坐着，怎么就会跌到椅子下面去？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笨手笨脚的。”
    初歆慢慢解过来她的意思，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吗？
    他也以为是这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故意摔倒呢？
    摔在地上多难看，哪有人会自己故意摔倒的？
    “崇拜行川哥的人很多，但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对那些耍手段接近他的人，他从来都零容忍。还有，博取同情这一招对他是没有用的。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哭，就算你哭出几缸泪来，他也只会觉得烦，不会可怜你的。”
    初歆似懂非懂听她说，还是觉得这道理说不太通。
    不过，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反正以后她不会再去接近他，也不会在他面前哭了。
    被他嫌弃，她是难过了好一阵。但以前更难过的时候，她一个人也都那么过来了。
    现在她有家，有亲人，每天都能吃饱，晚上还有床睡，不用挨打受骂，不用天不亮起来干活，也不用被卖来卖去。
    她已经过得很好了。
    而且下午爸爸告诉她，实验六中的人说，开学前她还可以再去一次。
    爸爸说，只要她想去，他就会支持她。
    但是希望她记得，就算这次不行，也没关系。因为以后她还有的是这样的机会。
    还有，她不用去担心那些没学过的东西，他马上就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她认字读书。
    等她真正准备好了，想上哪所学校就上哪所学校，绝对不会有半点问题。
    爸爸一下子还说了好多。
    他说，现在她已经回家来了，就再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所以不用把所有问题都闷在心里，自己扛着。
    不管是多么难办的事情，只要她说出来，全家这么多人，一定能帮她解决。
    他们是最爱她的人，永远都会是她的依靠。
    每个字她都听进去了，只是好像有一些还没完全明白。
    不过她会想明白的。
    她也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
    第二天，陆行川没有来。
    “小川应该是又生病了。”季腾周叹气。
    初向南微怔后锁眉：“他……没说是怎么回事？”
    季腾周摇头：“他电话里只说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不过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陈医生从他家里出来。”
    陈医生是陆行川的私人医生，时常会过来，他们都已经认识了。
    初向南沉默了一会儿，既然陈医生已经走了：“好在，那应该不严重。”
    只是心底某个不祥的猜想冒出头来，让他很不安。
    他想了想又问：“爸，歆儿的事情，您和小川说过？”
    “歆儿回来以后，他打电话来问过几次，我没要求他做过什么。”季腾周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如果请他过来教歆儿，他会答应。”
    初向南摇头：“还是不太合适。当年的事情……他又没做错什么，也不欠我们的，现在再麻烦他总归不太好。再说，小川的身体……”
    两人边上楼边谈，初歆站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听着他们本就不高的说话声渐渐消散，再后面的，她就听不见了。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
    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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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