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事后

        艾泽和艾瑞克走了一段远路，远离了人群，来到一片寂静的丛林深处。
一路上，艾泽都没有开口讲话，他浑身透着诡异的凝重，而艾瑞克则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仰望着他的背影，一阵透彻心灵的寂寞感却让他难以忍受。
不久之后，两人双双停下脚步，而此时，已经是夜晚，难以捉摸的寂静扑面而来，遮住半边的月亮在远方投下月光，而大地却静止不动，没有微风的摇动。
夜晚的森林仿佛太过于安静，连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已销声匿迹，只有在空荡荡的带着一丝颓然无力的空气中不时扩散着几声乌鸦的嘶鸣声。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能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混杂的暗色光晕来，风开始在高高的树顶摇曳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衬托着幽森的夜，而继续待在这里，艾瑞克也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然而，艾瑞克还是保持着安静，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依然紧紧盯着艾泽的背后，他的眼中有一种坚持，如此清晰，又如此沉静，他想要问出真正的答案，而艾泽将自己叫来这里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
但父子间的交流，从来都不是那么如意，而是充满着刻薄和猜疑，他们总是相互隐瞒着一些秘密，何况艾泽和艾瑞克早已经盖过了这一层关系。
艾瑞克是迦楼罗领域的魔王，而艾泽则是统领七位魔王的魔界王，这是君与臣的关系，即便他们是父子，也无法利用常识来让他们平等融洽的交流。
当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艾泽吸了口凉气，转过身面对着艾瑞克。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抱有疑问，现在……我就来回答你！”
艾瑞克急忙抬起头，他睁大了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艾泽。
只见艾泽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我和你的母亲是在一场战争中相遇的，那时候我已经成为了魔王，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凡村庄的村民，当年，神界与魔界连年交战，战力供应不足，就连身为平民的她也被迫上了战场！”
“因为在同一条战区，我救了她几次，所以便相识了，你母亲虽然实力不强，但脸上却时刻维持着笑容的人，这即使是整个魔界也是很少见的，渐渐的，我也被她纯真的模样所吸引，在战争结束后不久，我们相爱了！”
“我们虽然身份地位相差很多，但却互相视彼此为重要的人，而不可否认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认定了她，我不介意其他人的眼光，只希望她能够永远和我在一起！”
听着，艾瑞克瞪直了双眼，变得发热发烫，仿佛瞳孔的火星燎上了眉毛。
他连忙激动地追问：“然……然后呢，她为什么没有回去？”
艾泽面色沉重地叹息，望着远方的天际说：“她得病了！”
“……病？”
“……嗯，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魔障病，她的身体一直都很脆弱，而她又是一个相当要强的人，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常她也根本不会给别人说，但当我发觉的时候，她恐怕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再加上，她在怀下了你之后，体力更是一步步衰弱，我去找过很多人去给她看病，但却一直没有办法根治！”
艾泽面色苍白咬着嘴唇，眼神中流露着悲伤，此时，他不再是那个冷漠、威严的魔界王，而是一名充满柔情的男人，他为曾经失去的爱人而深深痛苦着。
“在那之后不久，她似乎也对自己的病症感到无力回天，她在给我留下一纸书信后，便不告而别了，她让我照顾好你，她离开了，我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我一直试图寻找她的下落，但却杳无音信，我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持续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我仍然希望，能够再见她一面！”
“就这样过了数十年后的某天，她主动来找了我，那时候的她脸色枯黄，身材消瘦，整个人更是苍老了许多，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告诉我说，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最后的时间里，她想要多看看你，陪伴在你的身边！”
听着这些话，艾瑞克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他的心里也觉得酸酸的，最后终于像不堪重负了一般，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洒落。
“是……是她！就是她！”
“没错，就是她！”艾泽面色哀愁地用手盖住了眼睛“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或许就连现在，我也没能完全了解她，我想向所有人宣告我们的关系，即使她身份低微，而我是魔王，但我不介意，她受了太多苦，完全配得上这样的名分，但她却拒绝了，她请求作为一名佣人陪在你身边，那时，我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气，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悲伤，我们因此大吵了一场，但我还是满足她的心愿，希望在那最后的时光里，有你能够陪在她的身边，她一定比我在身边时更幸福吧！”
说完，艾泽狠狠地捏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顺着肉缝流出淡淡血液。
他回忆着过往，就像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一般，他因为无法阻止那场悲剧而感到哀怨，也因为他最爱的那个人的即将逝去而悲痛欲绝。
“而接下来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她作为一名佣人陪伴在你身边十几年，最终因为魔障病的不断恶化而死去，我将她的墓碑建立在魔王殿外庭的花圃中，因为她生前最喜欢花，而且那个位置，是打开窗户就能够看见的……”
说着，艾泽轻轻合上了双眼，他用无力的手指颤抖地按着额头。
然后，他又紧紧地盯着艾瑞克，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热。
“艾瑞克，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艾瑞克一下子呆滞在那儿，尽管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泪水却像久蓄而开闸的水一样涌出来，奔泻在脸颊上，然后渐渐凝固了。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艾瑞克抑制住泪水，并让自己的身形不再颤抖，然后抬起头，看向艾泽惆怅、沧桑的面容，他的心头猛然一震。
“那您呢？”
“……什么？”
艾瑞克问：“您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艾泽脸色变了，他的唇角轻轻扬起，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慈祥的微笑。
艾瑞克猛地睁大了眼睛，至少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见到过父亲的笑容。
他静静地说道：“你非常优秀，跟我不一样呢，如果是你的话，终有一天能够追求到自己的幸福的吧，并且陪伴她到永远，因为你和你母亲很像，待人真切，也拥有着一群值得信赖的同伴，而我……永远为你而骄傲！”
听完这番话，艾瑞克喃喃自语，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会让您失望的……父亲！”
————
强烈的空间波动仿佛好几个齿轮般紧咬在一起，发出富有节奏的声音，须弥的黑色漩涡像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涌现在云烟城外。
洛岚和艾兰的身影相继出现，他们望着四周，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似的，天边的云彩透着一阵沉寂，仿佛连空气都仿佛传来迷离的陌生感。
“等一下，我还不能回到这里！！”艾兰忽然着急地叫了起来。
“——我已经不是妖王了啊！”
她立刻意识过来，因为当时前往魔界调查墨菲状况的洛岚下落不明，而且据艾瑞克述说洛岚已经被墨菲斯托杀害，虽然她嘴里不相信，但还是有些担心的。
所以，艾兰甚至不惜放弃妖王之位，也要离开这里，跟着艾瑞克他们前往妖界调查情况，而现在，凭借一己之私离开的艾兰或许已经不再是妖王了。
“什么啊，这还和我有关？拜托，又不是我让你不当妖王的！”
“你现在说这种无关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有什么过分的？反正这样也挺好，省地你一身轻松了！”
“喂，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好吧！”艾兰气愤地指着洛岚吼道，然后颤颤悠悠地转过身朝远处望去“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躲起来？”
“那要不要我提醒你已经有人来了？”
“哎？”艾兰刹那间绷紧了脸，并立刻屏住了呼吸，只见面前的城门轰然震动，然后缓缓朝两边张开，而城内纷然涌动的士兵忽然冲了出来。
“啊！这阵仗难不成是要来抓我的吗，不会吧？！”
伴随着整齐又充满秩序的步伐声，他们在正对着城门的方向迅速排成了两列，形成了一条宽敞笔直通往城内的的大道，然后他们纷纷跪在了艾兰面前。
“哎？这是……夜风？”
艾兰抬起头，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灰褐色长发的青年从通道内走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艾兰，然后，他也像那些士兵一样，恭敬地弯着腰，跪在了地上。
“……艾兰大人，您终于肯回来了，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看着他们，艾兰顿时被惊呆了，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似的，她难以理解地看着众人“为……为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已经放弃……！”
她还没说完，夜风就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并无奈地摇摇头。
“放弃什么？我只记得我们尊敬的妖王陛下因为贪玩而外出了一阵子，现在她已经办完事回来了，而作为妖王陛下的臣民，我们理当出城迎接！”
听完，艾兰激动挤着眼睛，就差没掉出两滴清泪来，就在她被感动地稀里哗啦的时候，夜风的话彻底断绝了艾兰的所有幻想，就像朝她脸上泼了盆冷水。
“顺带一提，您外出的这几天已经累积了不少各地送来的文案，我都已经替您全部整理好了，这些文案都非常紧急，希望您能够尽快处理，而为了您能够尽早结束工作，我事先为您分配好了行程，未来半年您都不会再有休息的时间！”
艾兰的脸色忽然一沉，顿时令她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后悔，并忍不住嘀咕了起来“……夜风是恶魔，早知道我还是躲起来好了，这家伙就是要整死我！”
“您刚才有在说什么吗？”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让大家久等，要快点出发去工作！”艾兰装腔作势地叫嚷着，并烦闷地瞪了夜风一眼“早知道你去当妖王好了，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艾兰就像失去继续奋斗的勇气，无可奈何地在众人的护送下进城。
“对了，洛岚！！”她突然叫了起来。
艾兰着急地转过身子，但原本应该还站在自己身后的洛岚已经消失离开。
“唉，这家伙还是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出现啊，明明大家都已经放下了！”
由于洛岚曾经杀害青阳，得罪了很多人，虽然艾兰已经敞开心扉原谅了她，但洛岚依然对自己的罪过心存芥蒂，她不会轻易出现在艾兰以外的人面前。
“……算了，那就先处理我自己的事吧，等弄完后再去找他！”
艾兰索性摇摇头，然后在士兵们的护送下进入云烟城，而当他看到已经堆积成山的文案，她顿时被吓得脸色铁青，这简直要比和墨菲斯托决战还要恐怖万分。
“……还是杀了我算了！这究竟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紧接着，在华丽宫殿内，少女不断地发出鬼哭狼嚎地抱怨声，而宫殿外的守卫却都毅然不动，他们习以为常，而这一切，仿佛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
风中弥漫着硝烟，它包含着残酷的嘶吼，毁灭了一切的宁静。
破败的城市中心，到处堆积着废墟，而少女正目睹着悲剧的发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惨白着脸，仿佛发出临终前的尖叫。
他面色苍白望着围在她面前的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群，然后紧闭了一下眼睛，希望这只是幻觉，但当他重新睁开后，才发觉现实反而更加恐怖。
只见尸体沐浴着鲜血分布在整片大地，有些断手断脚，有些则被砍去了头颅，而这些尸体都是她认识的人，这也让她更加绝望。
于是，少女又一次地发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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