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死

    颜以方的房内是没有侍者的，他推开门，对着来人就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来人是小石。
    小石满脸都刻着，我有事找您，但在那之前，他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大人，您昨晚没睡好啊？”
    昨晚……还别说，他其实睡得挺好的，好久没有睡过这样的整觉了。
    颜以方神色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他问：“有事？”
    小石越过颜以方的肩头，朝里瞟了一眼，又左右张望了一下。
    颜以方松开把着门的手，对他说：“进来说。”
    小石坐定后，犹豫许久，终于开口：“我昨天晚上看到云清衡进您房间了。”
    颜以方干咳一声，好似被人戳中了什么不得了的心事似的，他转移话题道：“嗯，他是来过，怎么了？”话说到一半，颜以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他又问：“对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小石的神情变得诡异，他瞟了颜以方一眼，接着道：“我看到是车迟放他进来的。”
    又是车迟。
    颜以方忽的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小石踌躇了一会，终于是开口：“大人，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什么事？”
    小石支支吾吾的闪躲了一会，终于开口：“昨天在山顶上的时候，守护防守阵的最后一盏灯是云清衡亲自去灭的，我们当时亲眼看到那灯灭了的，可当混战开始后，我看到那灯竟然又亮了！”
    颜以方的脸色在那一刻忽而变得十分难看，他明白了小石的意下所指。
    小石仍旧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大人，我以前觉得您想得太多了，现在越来越觉得您的怀疑都是有道理的，我怀疑那盏灯打从一开始就没灭，我甚至怀疑打从一开始他撺掇您来攻打这座仙门都是有预谋的，这个人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颜以方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小石走后，屋子里是长长久久的寂静。
    半晌，颜以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还是觉得不够解渴，又喝了一杯，还是不够，最后，他索性拿起了手边的茶壶，将满壶茶都倒进了嘴里。
    他是傻子吗？
    竟然被一个不知真傻还是假傻的人耍得团团转？
    他想起昨日那个不知是何居心的吻，还有那目的十足的一番话，手中茶壶也被他愤然之下砸到了墙上应声而碎。
    他这些天，确实是疯魔了。
    这事断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所有玩弄他，负过他的，必须要付出代价。
    .
    三元一战遭逢大挫，魔兵损失得比颜以方想象中的还要多。
    按目前所剩的战力，他们短期内没法再有大的动作了，只能暂时保存实力养精蓄锐。
    惨胜过后，魔界战士战意低迷，颜以方却在此刻下了一道指令——他将不日出兵攻打两仪。
    三元一战，他们确实缴获了不少法宝，这为他们攻打两仪着实增添了不少助益，但法宝再好，也得有人去用，以他们目前的战力，着实不宜再次出征。
    车迟直接当着一众战士的面指责颜以方：“贪功冒进，你这是置战士们的性命于不顾！”
    这回，就连云清衡这个总是站在颜以方身后支持他的傻子也觉得不妥了，现在，颜以方已经给了云清衡同魔兵一样的地位，让他可以进明堂议事，云清衡担忧道：“舅舅，我也觉得这样实在太冒进了，我们可以再等一等，等到车底王的援军到来再出征也不迟啊。”
    颜以方斜眼瞟了一眼堂下愤怒的车迟，担忧的云清衡，还有不再因为出征而露出亢奋姿态的魔兵们，很难得的，这次连小石这个总是热血上头的傻小子也没咋咋呼呼的跳出来喊着不要命的口号了。
    “你们认为，我有那么有勇无谋吗？”颜以方说。
    车迟率先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有什么旁的法宝没有拿出来？”
    “法宝是没有，不过战术倒是有一些。”
    车迟笑了，那笑里带着一点不置信，就像是一个看着自家孩子犯傻的长辈一般，他说：“我不认为现今有任何战术能够让我们拿下那样强悍的两仪。”
    “哎——先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再反对不迟。”
    车迟颔首，示意颜以方说来听听。
    “我们现今的问题是，力量够，但战力却不够，要是将大家都派上战场了又怕没人守老家，被人类偷了家，我想的是，我们只分出来一只小队的兵力带着我们搞来的那一堆法宝出征，速战速决拿下两仪应是不成问题。”
    车迟甚至都笑出了声：“小颜，你太天真了，指着一只小队的兵力便去拿下两仪，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不是让我们的战士去送死吗？”
    云清衡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舅舅，你千万不要去做傻事啊。”
    颜以方摇摇头：“放心，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们先前搞来的那几样法宝我试过了，威力确实不小，有那些法宝在，就算没法攻下两仪，正面攻破他们的防守阵应是不成问题。”
    车迟仍旧是满脸蔑视的笑着。
    颜以方哂哂：“我意已决，谁也阻止不了，莫非在场有谁怕死不敢上战场吗？”
    车迟：“以方，这里没人怕死，但没人想要平白送死。”
    “怎么就是平白了呢？车迟，你反应这么大，莫非你就是那个最不敢上战场的人吧？”
    车迟愤愤然：“你……我实在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能刚愎自用到这等地步！”
    颜以方拍了拍手，不再搭理情绪上头的车迟，满脸云淡风轻的望着底下的魔兵：“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们就将发兵两仪，有谁自愿去吗？可以站出来。”
    底下的魔兵们窃窃私语着，没什么大的动静。
    “你完全就是在意气用事，我不会让大家跟你一道去送死的。”车迟愤愤然道。
    颜以方：“若我非要去呢？”
    堂下一片寂静。
    云清衡突然站了出来，他望着颜以方，眼眸晶莹：“那您就去吧，我永远都会站在您身边。”
    魔兵们再度开始骚动起来了。
    颜以方却忽的笑了，他说：“不，不是我去。”他指了指堂下的云清衡，“是你去。”
    云清衡的身子整个僵住了。
    反应最大的是车迟：“颜以方！你这是——”话至中途，车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语调一转，“清衡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人类，现在是傻了才会对你唯命是从，可难保他哪天不会恢复记忆，让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人上战场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
    不愧是车迟，明明是想要袒护云清衡，却说得好像真是为了战事着想一样。
    斗嘴他八成是斗不过车迟的，颜以方选择了无视车迟的话，转而将目光投向云清衡，他笑着，深渊一样的黝黑眼眸里存着让人胆寒的恶意，颜以方端起桌边的酒杯，轻视一笑：“怎么？你也不愿意吗？唉，还真是让人心寒啊，明明先前还说什么只要我高兴，怎样都可以，没想到啊，也是个只会说些漂亮话的，到了生死关头就全露馅了。”
    你会答应吗？颜以方在想。
    忽然，堂下的那人笑了，厅堂里微弱的烛火下，那人的眼睛里仿佛跳跃着小火苗，他说：“我去！舅舅你能这般信任我，我很高兴。”
    .
    散会，只有车迟一个人留了下来。
    颜以方头一回在车迟的脸上看到那副无力感，或许因为自知无可挽回，所以反而笑了，那笑沉重又轻松，带着一丝放弃的意味，车迟说：“我算是明白了，你哪是要去打什么仗，你这分明只是特意设了一个局让清衡他心甘情愿的去送死啊！”
    颜以方猛地一拍桌，掷地有声的道：“难道他死不得吗？”
    或许是颜以方的反应太大了，一时间竟然震住了车迟，颜以方走下台阶，站至车迟跟前，他比车迟要高出一个额头，个头也宽大，那样近的距离给了车迟很大的压迫感，他死死盯住车迟的眼睛：“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暗地里做过些什么，我不管你是真被那混蛋蛊惑了还是别有所图，我告诉你，别在我面前耍滑头，我没那么好欺负！”
    车迟却是处变不惊，连眼神都不带任何闪躲：“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看到的只有一个那么在意你的人，而你，颜以方，你现在要亲手将他处决，我活这么大年纪，头一回见你这样的头号傻瓜！你真的是——脑子还不如清衡呢！”
    说完，车迟愤愤然的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
    车迟虽说已经渐渐在魔兵里得到了一些地位，但魔兵的主要指挥权还是在颜以方手上，纵使车迟再怎么反对，魔兵最后还是要听颜以方的。
    一场必输无疑的战斗还是打响了。
    他早就知道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前方一波一波战败的悲讯传来。
    “一分队，全体阵亡。”
    颜以方安然坐在王座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
    “二分队，全体阵亡。”
    “三分队，全体阵亡。”
    “别继续了，让我们的士兵回来吧，大伯给你这些兵马，不是让你这般挥霍的！”按现在的官位，车迟也许是比不过颜以方的，但是按照出身，他甚至要比颜以方还要尊贵，平日里车迟也一直以王孙身份自居，但此刻，向来自尊自傲的车迟竟然连他的自尊都不顾了，他跪下身，以一个下属的姿势向颜以方请求着。
    颜以方朝下一撇，摆手道：“再攻。”
    车迟声音里的傲慢已经全然没有了，转而带上了一点卑微的请求：“以方，你这又是何苦呢？他明明那么在乎你，难道你真的看不到吗？别再继续了，放过他吧——”
    颜以方仍旧是不管不顾。
    有风吹来，厅内的几道烛火灭了好几盏，整个厅堂都黑了一块。颜以方的脸便隐没在了那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觉得好似有一只野兽在暗中窥视，让人胆寒。
    前方传来消息：“四分队，全体阵亡。”
    他只派出去了四只小队。
    结束了。
    都结束了。
    这段突如其来，不知缘何而起，鬼迷心窍般的负面情绪终于要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终于，颜以方抬起手，跃动的微弱烛火之下，他脸上的神情不甚清晰，但依稀可见他咧开的嘴角，他开口，道：“设宴，告慰英灵。”
    他终于，摆脱了他的心魔。喜欢尽勾消请大家收藏：(shandu.fun)尽勾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