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

    回程的半路上，颜以方食用致幻蘑菇的反噬作用就开始出现了。
    他开始呕吐，虚脱，身体和意识不受控制，看不清眼前人，胡言乱语。
    他不太记得那时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大抵，都是些十分丢人的话吧？
    症状发展到最后，他开始呕血，痉挛，呼吸不畅。
    他卖力的伸出手去，就好像一个垂死之人想要抓住眼前那虚幻的救命稻草，那根稻草见状也握紧了他的手。
    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过去了，但最终，他还是熬过来了。
    他还年轻，正如车迟所说的，他这具身体，理应还有无限的可能。
    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云清衡的身影。
    那人脖子上绑上了绷带，绷带上还渗着一些艳红的血迹，身上被绳索绞出来的伤也还十分狰狞，他倚靠在马车边上，守着颜以方闭眼调息。
    颜以方忍不住就要起身，想要去抱住云清衡，安抚一下重伤的他。
    这一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到底有多糟糕。
    身体的疼痛唤醒了颜以方的记忆，模模糊糊的，他开始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些事。
    逃亡路上，于意识不清时，他紧紧的搂住云清衡，像看情人，又像看仇人一样的盯着他。
    那时候，云清衡身上也有伤，被他紧紧搂住的时候疼得脸直皱。
    不只他一个人疼，是两个人都疼到钻心。两个人都很疼，却还是始终紧抱住彼此，如同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为了贪图那一点温暖，必须拿伤痛来换，却都甘之如饴，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两人世界里最后的，唯一的温暖了，你问身处寒冰中的两个人想要什么，他们的答案，自然只会是温暖，疼痛算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活一世谁没受过一点伤啊，反而，疼痛能让你感觉到活着，能让你更加深刻的想要去渴望那一丝柔软的温暖。
    那时候，云清衡应当是哭了的吧？
    但也有可能是他吃了致幻蘑菇后的错觉，他不敢确定。
    他起身的那点动静惊醒了云清衡，琥珀色的眸子里释放出一点亮光，他激动地抱住颜以方：“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颜以方这才确信，先前的一切不是错觉。
    你……
    颜以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已经很久没跟这人说过话了，从一开始的冷战，两人只做不说话，到后来的分离，他都已经足足有一月没有跟这人说过话了，是的，这逝去的每一天，他都记得很清楚，他看着天气一天天变得更加严寒，心也随之变得越发冷若冰霜。
    太久没有说过话，一时间，竟然就要忘记了，他从前是怎样跟这人相处的来着？
    “你先别动！”云清衡见他似要挣扎着起身，神色匆忙的将他按住了。
    颜以方甩开了他，还是倔强的起身了。
    他那般紧的抱住云清衡，就算两人身上的伤都裂开了也都无所谓，他抱住他，那般悲怆的，喑哑着嗓子喊着：“我爱你……”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很爱你，非常的……
    云清衡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头顶，他说：“我知道。”
    “我爱你。”颜以方倔强的继续说。
    “我知道。”
    “我爱你，爱到想要娶你。”颜以方抱着他，声音闷闷的，“想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再不能离开我。”
    那一刻，或许是因为疼痛，感觉到抱着的人身体的反应一滞，又或许是还有些抗拒颜以方那炙热疯狂的，逼人的告白，云清衡的神情也有些闪躲。
    颜以方继续哑着嗓子道：“我爱你，哪怕做你舅的替身也没关系，一直留在我身边，一直爱我，好不好？”
    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觉到他怀抱之人愣住了。
    空气寂静了一会。
    半晌后，云清衡才缓缓开口：“不是替身。”
    “什么？”颜以方不解。
    那人低下头，声音极轻极弱，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颜以方听到了，他说：“不是替身，怎么可能会是替身呢？我只是，有些搞不明白我自己的感情而已。”说着说着，云清衡也开始掉下泪来，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舍不得离开你，但是，你明明是敌人，你明明害了我那么多的同门弟子，可我还是喜欢你，这明明是不对的，明明……”
    到后面，他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一则是因为悲呛的情绪堵住了嗓子，让他无力再说出任何话，二则，是因为颜以方的吻。
    那一瞬，比带着这人逃出生天的时候还要激动。
    好似天光乍泄，洪水决堤。
    他说他爱你，他说你不是替身，你听到了吗？
    颜以方将脸埋进了这人怀里，蹭个不停，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清衡捧住颜以方的脸，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
    结束了，都过去了，直到现在，才算是一切都过去了。
    .
    颜以方激动地捧住云清衡的脸，他说：“闻闻看，我这些日子都没有碰任何人。”
    云清衡的脸有些泛红，但最终还是俯下了身。
    ……
    他好喜欢摸这人的腰窝。
    那里凹进去一块肉特别滑，有起伏的手感摸着很舒服。
    他坐在椅子上，云清衡就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配合着身下缓慢的节奏吻他。
    这人好爱接吻，一开始的时候他的吻技好差，但被颜以方带着练了几次后，他便开始沉迷于这项“运动”，每次都主动捧起颜以方的脸，进攻或者放手，于彼此的口腔内共同嬉戏。
    颜以方不太喜欢这种缓慢地调调，每次没几下就会反守为攻，顶得这人颤叫连连，连接吻的空气都不再有。
    但这人却会觉得很是舒服，他很喜欢这种缓慢地，两人无限贴近彼此的那种亲密感。
    现在，颜以方也很喜欢这种感情，这种他坐在自己身上，无限表达他的爱意的感觉。
    但，他的忍耐毕竟还是有限度的，由着这人缓慢地磨了他一会后，他再度反守为攻，直将两人都弄得气喘吁吁才算罢休。
    有那么好几刻，两人都觉得自己快要在快活中死去了。
    结束后，这人忽然搂着颜以方调戏道：“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颜以方一愣，登时想到，自己刚从魔界回来找他的时候，是想要杀他来着的。
    他恶作剧似的咬了一口这人的脸颊，舔了舔，眼睛似狐狸样的一转：“先前你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怎么不问我这个问题？搞不好那时候我就直接下手了，狡猾。”
    云清衡害羞的将脸埋进了颜以方胸前，并不为自己的“狡猾”作辩解。
    半晌后，颜以方抱住云清衡的脑袋，眼眸里盛满了怜惜，他说：“哪里还舍得，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就这样吧，就这样了，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心这东西虽然沉重又珍贵，但要给了正确的人，他还是愿意的。
    .
    白雪皑皑的冬天到来了，人走在寒风里，呵出来都是白气。
    枫叶落了满地，只剩枯枝上的那么几片儿零星叶子了。
    颜以方接住了一枚飘扬而下的枫叶，望向身侧的云清衡，他忽的有了一个俏皮的想法。
    他再度抓住叶梗一折，递到云清衡面前，孩子一样的邀功道：“看。”
    “这是何物”
    “像不像猫？”
    “唔……”云清衡认认真真的盯着那物端详许久，半晌后，终于好生正经的用求教的语气问颜以方，“哪里像？”
    颜以方的手颤了一颤，还好上次回来的时候没送他这个，他果然是瞧不上的吧？
    颜以方转着手中的猫，悻悻道：“确实，不太像。”
    扔掉了“猫”，颜以方的神情稍有些黯淡，忽然，他的胳膊被身侧之人抓住了：“不行，你必须要告诉我哪里像了。”云清衡好认真的盯着颜以方，说，“我想要看看你眼中的世界。”
    “唔……就……”或许是这人的神情过于认真，让颜以方都觉得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他指着叶片的两角，说：“这是耳朵。”又指着洞，说：“这是嘴巴。”
    一旁的人脸色从一开始的迷茫和不解到慢慢舒展开，终于一脸了然的点起了头：“好像是有点像？”
    想了想，这人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他一把拿过颜以方手中的枫叶，说：“但还缺点东西。”
    他在枫叶的背面，于两侧各扎了两个小洞，而后，递到颜以方的面前，笑说：“这是眼睛。”
    有风袭来，纷扬落下的红枫下，一眼望得到底的眼睛里，盛着那般澄澈又纯粹的笑意，暖洋洋的，几乎要融化这初冬的严寒，明明是那般纯净的笑，可颜以方却又多体味出来了一丝妖异的滋味。
    他忽的伸出手，又接住了一片即将落到云清衡头顶上的红枫，他不禁脱口而出：“我一直觉得，你其实很适合红色。”
    那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他一口吧唧在了颜以方的脸上，他说：“我一直觉得，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颜以方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云清衡又接着凑到他耳边道：“我还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颜以方稍稍有些愣，好像还从没人夸过他好看，更多的是不敢，毕竟，在魔族尚武的环境里，形容一个将军是个美人，其实是一个略带冒犯的词。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相应的自觉：他其实很好看。
    说起来，他爹，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爷爷或者是曾爷爷，乃至更远的亲缘关系，那个名号响当当的种马，虽说一直为人所诟病，但正史里有关他的记载，都会加上一句：貌美。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人，总觉得最近恢复了本性的他好生油嘴滑舌，他有些招架不住，颜以方选择了俯下身堵住这人的嘴……
    .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外头的树叶都要掉完了。
    天地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光景，再不见其他的颜色。
    忽而，眼前闪过一道亮眼的红，好似严寒中的一道烈火，灼眼又养眼。
    颜以方止不住朝着那道艳红走去。
    前方忽然传来小石的声音，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在雪景里几乎很难让人发现，他又急又气的：“可他总会知道的！”
    “可你也知道，不能让他知道。”奇怪，那道红色的身影，好像是云清衡？
    颜以方跟从着那抹艳红和争吵走过去，当他走得近了的时候，那争吵声就停了。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样会穿这样扎眼颜色的衣服，他揉了揉眼睛，怕是雪景看多了晃眼，却在这时，一枚石子笔直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砸过来了。
    颜以方眼疾手快的就接住了那枚石子。
    当他顺着石子所在的方向看去时，看到的，是一袭璀璨红衣的云清衡，正站在光秃秃的枫树下望着他笑。
    光秃秃的枫树枝下，一袭红衣的那人，比满树红枫的景象还好看。
    “怎么？”云清衡张着胳膊，在颜以方面前转了一圈，他问：“合适吗？”
    “很合适。”他的喉咙梗了梗，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那人，“再合适不过了。”
    云清衡浅笑着问颜以方：“你说这像不像喜服？”
    颜以方脸有些烧得慌，结巴了一会才道：“像。”
    云清衡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他的目光移向了颜以方的头顶，他“哎”了一声，随后道：“呀，你头上有树叶。”
    颜以方立马伸手去揪那树叶。
    却被云清衡抓住了手，云清衡说：“低头，我来帮你。”
    于是，他就保持着被这人抓住手的姿势乖乖低下了头。
    却在低头间，正好撞上了这人同时低下的额头。
    他不解的抬头，却见那人一脸的坏笑，道：“你说这算不算拜堂？”
    颜以方的脸更红了。
    过了一会，他竟然生出了一股子挫败感出来了，怎么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被这人戏弄，这太不像他了。
    他决意做些事情，反败为胜。
    他忽的一把将云清衡揽到怀里，吻住他，动作也越发旖旎，只将这人都弄得浑身无力的倒在了他怀里，半晌后，他才喘着气在这人耳边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要洞房了？”
    最后一招，是颜以方赢了。
    入夜，颜以方望着身侧之人的睡颜，念着白日里的种种欢愉，嘴角勾着不由自主的笑。
    总觉得，这人恢复记忆后，要比从前那副傻傻的样子更让人难以招架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挺奇怪的，现在这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竟然会有些受不得，每每心被那温暖的甜蜜浸泡包裹起来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齁得有些不适应。
    说起来，这人最近似乎确实有些奇怪，但具体要说哪里奇怪么，颜以方又说不上来。
    想不起来，也便不想了。
    颜以方选择了俯下身去，享受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
    次日，又是足以让颜以方幸福到如坠云中的好日子。
    这次，云清衡在颜以方前头起床，颜以方看着那人略显笨拙的为他自己穿衣服时的样子，忽的生出了一丝心疼的情绪。
    曾经，云清衡还拿着不会穿衣服这样的借口接近过颜以方，颜以方那时候只觉得他又烦又娇气，现在看来，不是因为云清衡娇气，而是他这衣服实在难穿，层数又多，摆件也多，没有人伺候是真的很难穿周正。
    明明从前是衣食住行都被人伺候得很好的人啊，反而在跟了自己后，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颜以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辜负了这人一样。
    颜以方从床上爬起来，自身后搂住云清衡，抓住了云清衡手中的衣服，他将脸放在云清衡的肩膀上，沙哑着嗓子道：“以后，都由我来为你穿衣服，好不好？”
    云清衡的身体一顿，随后，他笑着转过身，说：“好啊。”
    穿好了衣服，颜以方示意云清衡坐到床上去，自己再为他穿鞋，云清衡顺从的转身，却忽的身形一晃荡，被床沿一绊，踉跄了一下。
    颜以方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有些着急：“怎么这么不小心？”
    却见这人稍稍一愣，而后好生厚脸皮的搂住颜以方的脖子，道：“就是想你抱抱我，故意的，怎样？”
    见他这般撒泼，颜以方着实是无可奈何，只能叹息道：“还能怎样呢？”
    说着，他便低下头，堵住了这人伶俐的一张嘴。喜欢尽勾消请大家收藏：(shandu.fun)尽勾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