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恩 忆童年犹记破云光

    三人在大厅中等着，没等到莫宣，更没等到叶莘，却等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五个老乞丐，衣服破烂不堪，每人手中还拿着个破碗，躲在门边互相推嚷。乐于走出来见到这么一幕，从怀中掏出钱袋来，往他们每人碗中放入几个铜板。
    “谢谢，谢谢。”
    “谢谢好人。”
    五个老乞丐道着谢，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偷偷往厅里望去。
    乐于也侧身望向厅中，厅中只有快睡着的宋森然与冷目观察着这边的宋林望。乐于不解，于是问他们：“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老乞丐们都欲言又止，但眼神还是不断地往里探去。乐于温声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你们有要事的话，不妨直说，我们定会转达。”
    几人面面相觑，等了许久终于有一人支支吾吾道：“那，那个跟你们一起，穿黑衣，看上去有些……呆的那个少年呢？”
    他们说的是莫宣。乐于笑道：“他出去买菜了，你们找他有事吗？”
    “我们只是来看看，看他……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
    许是被吵到了，宋林望和宋森然也走了过来。宋森然问乐于：“乐哥哥，怎么了？”
    乐于道：“他们说，他们可能认识莫宣。”
    “怎么可能？莫宣怎么会认识他们。”宋森然看着面前的乞丐，从鲲鹏袋中摸出一些银子，放入他们碗中。
    其中一个乞丐像是被侮辱了一般，他喊道：“怎么不可能？我看他就是那小子！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就不愿意理我们了，亏我们小时候还救过他！”
    乐于抬手道：“别生气，几位前辈能否细细道来？”
    这话让方才那乞丐息了怒火，另一个乞丐道：“昨日我们听人说，皇城里来了几个少年，一路边走边买，一看就很有钱。我们就想着过来讨点钱，没想到其中一人长得跟以前一个跟我们一起要饭的孩子很像。我们几个一合计，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估计也是这般大了，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
    宋林望随口道一句：“他名字？”
    这几个乞丐抬头对上他的面容，霎时低下头，还哆哆嗦嗦的，不敢回答。
    乐于打哈哈道：“几位前辈不妨直说？”
    “狗蛋！”其中一人说完又闭了嘴，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他，他本来没有名字的，后来才有了狗蛋这个名字。”
    宋森然突然就生气了，她一边掏钱一边吼道：“你们瞎说什么？钱都给你们了，还嫌不够吗？莫宣是莫宣，狗……那谁是那谁，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他前颈上有没有一小颗黑痣？”
    三人沉默，因为莫宣颈上还真有一颗黑痣。
    气氛不由的沉闷了几分。
    最先说话那乞丐见他们不回答，小眼睛一转，伸直了腰板，颇有气势的讽刺道：“怎么？不敢回答？就是他吧！唉，发财了就忘了我们这些老的，想当初他跟我们一样，不过是个被人看不起的臭要饭的。”
    宋森然愤怒地拔剑而出，用要眇指着这个老乞丐。老乞丐却是往前蹭，喊着：“只不过说个身世，你们还要杀人灭口？杀啊，杀啊！”
    握着剑柄的宋森然反而像是被剑指的那一个，虽是愤怒，却也节节后退。
    这可给其他四个乞丐壮了气，一嘴一舌的道出了莫宣的过往。
    “从狗蛋记事起，估计记得最清楚就每日蹲在街头要饭，说到底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是个臭要饭的，他啊……”
    “自我五岁记事起，我便每日蹲在街头讨饭……”老乞丐的话语被打断，所有人回头一看，正是莫宣！他脚边放着一麻袋菜，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的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陈述着他的过往。
    自莫宣五岁记事起，他便每日蹲在街头讨饭。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为何别的孩子就能蹦蹦跳跳的而他只能蹲着要饭，他只知道如果今天要不到钱，晚上回去帮派不仅没有饭吃，还要挨一顿打。而那所谓的帮派只是聚集在一个破庙里的一群乞丐而已。
    五岁的莫宣瘦极了，身上的破烂衣裳本就大了一些，罩在他身上就犹如套在竹竿上一般，松松垮垮的，若是再放个孩子进去都不一定撑得起来。这衣服还是帮里一个好心的妇人从一位死去的小公子身上扒下来的，见他可怜，这才将衣服给了他，因此他珍惜得紧。
    他小时候话少，不到非不得已的时候，从来都不说话，帮派里的人都笑他是小哑巴。他要饭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这样很难要到钱，帮派里的人都打了不知多少遍了，皮都打落一层，他依旧是他们口中那副死人样。没有办法，领头的只好教了他一个方法，让他每次要饭的时候便抱住别人的腿，不给钱就不松开。
    不得不说，这法子还挺管用，从这以后莫宣碗中的钱还真的慢慢多了起来，随之多起来的还有他身上的伤。
    当然并不是每日都能要到的，就比如那次。
    那次，要了一整天的莫宣也没要到，眼见着天就要黑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也开始着急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没有眼力的选了一个胖汉，一如平日一样，一上去就抱住那人粗壮的大腿。
    那胖汉应该喝了不少酒，一张脸红似关公。见有人抱住他，他甩了甩腿，怒道：“臭要饭的，快滚开！”
    小莫宣一手抱住他，另一手将碗摆到明显的地方后改为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
    “你还想要钱？我这喝酒的钱都是赊的。你还来找我要钱，哈哈哈哈。”说着，他将莫宣的饭碗拿起来，用力一抛，那瓷碗在空中划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见碗碎了，小莫宣心中一凉，更不能让这人走了，于是他将腿抱得更紧，然后盯着胖汉。
    胖汉能走是能走，只是这腿上挂了这么一坨，极为不便，他警告道：“别用你那张死人脸看着我，放开！再不放开，我打人了啊！”
    小莫宣依旧倔强，还瞪向他。这可把那人惹恼了，他抬起另一只脚就是一踹，正巧踹在了小莫宣的脸上，小莫宣被踹倒在地，鼻中淌血，他却立马爬起来继续抱住胖汉的腿，防止他逃跑。
    这可让胖汉火气更盛，他反身将小莫宣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嘴中还不断说着污秽的话语：“臭要饭的，小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这顿打足足有半柱香时间。若不是旁边小贩看到了，于心不忍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啊！”
    闻言，胖汉又朝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莫宣猛踩两脚，小莫宣立即呕出一口血来。见状，胖汉才解了气，骂了一句：“这死人脸真是个怪物，打了这么久也不见落泪也不见出声，他娘的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骂完这才离开了。
    “那次，我断了两根肋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没有受伤。还是那给我衣裳的妇人找来，将我抱了回去，一群乞丐可没有什么伤药，他们就将我放在庙中，不管不顾。”
    那时的莫宣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那日回去之后，小莫宣反反复复地烧了好几天，多数时候都是昏睡过去的。妇人心慈，一次清醒时，小莫宣听到那老妇人问帮里人能不能凑点钱去买些药。
    一个乞丐吼道：“买什么药？我们有钱买药吗？真把他当哪家的公子了？他能活下去就算他命大，活不下去也不稀奇，之前那几个又有哪个活下来了？”
    老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莫宣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下去，他要活给他们看，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时，小莫宣每日都躺在庙中，动弹不得，一动胸口就疼得厉害。除了那老妇人每晚会将自己的晚饭分一些给他外，再无一人关心过他。白日里他要是饿到不行了，他就扭头将头边的稻草嚼碎入肚，靠此续命。
    一个月后的某个雨夜，落荒逃回庙的乞丐唏嘘道：“这雨这么大，老莫娘怕是回不来了。”
    那是莫宣第一次知道，原来老妇人也有名字，她姓莫。
    另一个乞丐道：“她本来就老了，腿脚不利索，死在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小莫宣哪里知道“死亡”的含义，只是他等了一夜，再也没有等到来给他喂饭的老妇人。于是他等了一夜又一夜，当他后知后觉开始意识到老莫娘再也回不来时，被打断两根肋骨都没有哼过一声的小莫宣眼中波光闪闪，泪水不停地眼眶中在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左胸那个砰砰跳个不停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闷得他透不过气来。不仅如此，他想定是自己太久没去溪边洗澡了，左胸上才会引来很多小虫子，一下一下地扎他，扎得那么狠，那么疼。
    他就这样在庙中躺了两个多月，正巧将身边的稻草都吃得差不多了，或许是苍天有眼他命不该绝，又或许是小孩子的痊愈能力较强，竟是让他凭着这一地的稻草活了下来。
    起来走动的第一天就异常幸运。
    小莫宣先是去溪边洗了个澡，又穿上那大了一圈的破烂衣服。他更瘦了，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下巴也如锥子一般尖利。
    回庙路上，他看到一只大黄狗嘴里叼着一个鸡蛋，那鸡蛋那么大那么圆，仿佛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吃了两个月枯草的小莫宣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偷偷地跟在大黄狗后面。
    那大黄狗将鸡蛋叼到了集市旁的一个小巷，这才悠哉悠哉地将鸡蛋放在地下。接着，小莫宣看到一堆杂货后跑出几只幼犬，不断地围着那大黄狗打转。看到这一幕，莫宣脑中不知为何猛然想起了老莫娘那张苍老的脸，顿时有些犹豫。
    连小狗都有娘亲，而他却没有。
    眼见着一只小狗将蛋咬破，蛋液流出，几只小狗摇着尾巴，围成一圈舔舐着那些蛋液，小莫宣看得两眼发直，他心中道了一声“对不起”便冲了过去，捧起地上的蛋液就跑。
    后面的大黄狗一直追着他汪汪叫。刚刚痊愈的身体不如以前，他刚跑到集市，大黄狗便咬住了他的衣裳将他拉扯到地上，小莫宣坐起后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将脸埋到手心中将那蛋液吃完。
    一人一狗引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看啊，看啊，哈哈哈哈这孩子居然跟狗抢吃的。”
    “哈哈哈，奇闻，奇闻，连狗食都吃，他还有什么不吃的。”
    一文质彬彬的少爷道：“幸得皇城今日一回头，自此天下奇闻又一桩。”
    有人关心道：“这是谁家小孩啊，怪可怜的。”
    长期在此经商的小贩回答道：“害！无父无母的，连个名字都没有，之前还每日都坐在地上要饭来着，这两个月倒是没见到他。”
    “没有名字？那我们给他取个吧。”
    那文质彬彬的少爷道：“狗嘴下夺蛋，嘶……要不就叫狗蛋吧？”
    “狗蛋，狗蛋，哈哈哈倒是合适，这位兄台你也有才了吧。”
    “诶，不敢当，不敢当。”少爷拱手道。
    一个老人道：“你们别太过分了，要遭报应的。”
    “死老头，说什么呢！去去去，一边去。”
    小莫宣听着，心中很雀跃，他终于也有名字了。喜欢不孤不辜请大家收藏：(shandu.fun)不孤不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