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源本心

    洛青雨这一躺，便是三日。
三日内，沐挽风愣是不让他离开沉日峰半步。白日二人一起用餐，夜幕落下，沐挽风把房间留给洛青雨，便一个人离开了。
洛青雨几番想要询问沐挽风晚上去了哪儿，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沐挽风拿来的伤药是极好的，胸前的剑伤，在他醒来之时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背上的鞭伤，在第三日之时，近乎大半都已结痂脱落。新长出了不少白肉，除了颜色较淡，摸上去有些痒痒，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养了三日，洛青雨整个人容光焕发，不仅是因为养好了伤，更是因为他在这三日内得到了沐挽风从未有过的悉心照料。
二人一起共食，一起看书，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洛青雨依旧满足。这样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他刚进入天洪派，沐挽风每日教他读书识字的日常。
只不过，有一点让他比较在意。
沐挽风拿着书，时常看到一半，就失神了，眉头微皱，表情凝重，略有所思。没一会儿，又会十分不满地摇摇头，接着又会继续看。
然而那些书，洛青雨很清楚，都是沐挽风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什么《山海经》、《吟诗赋》、《魑魅魍魉全录》，就连他都读过一些，实在不明白，自家师父为什么要用如此纠结的表情翻读它们。
三日后，洛青雨虽有气虚，但也终于能够活动自如了。缺课已久，洛青雨也就顾不上多养几日，当天就回到了华阳峰上课。
道论课与文识课，都是在学舍中进行的。
洛青雨前脚刚踏进学舍，后脚就听到了道戊真人念到他的名字：“洛青雨！洛青雨今日也没来吗？”
没错！这位道戊真人上课，也是要点名的!
“在。”
洛青雨坐到一个空的蒲团上，神色淡定地答了一句。
道戊真人听到洛青雨的应答，将名册背在身后，扯出冷笑：“洛青雨，三日不曾露面，莫不是觉得老夫太无能，教不了你？”
洛青雨还未回答，就有其他弟子抢先回答：“真人，您错怪他了，他可是被自家师尊罚了五十鞭，痛得下不来床呢，哪儿还有时间来上课啊，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洛青雨被沐挽风惩罚的事情，不知怎么了，传遍了整个天洪派。至于沐挽风在沉日峰上衣不解带的照顾，自然不会有人得知，权当洛青雨还是传闻中的弃徒，各个都在嘲笑他。
若是从前，洛青雨听到这些话还会有些许怒气，可现下，他已经明白了沐挽风的想法，这些人的调侃与嘲讽，在他眼中也就不值一提。
至于沐挽风说好要替自己告假，道戊真人却不得知的情况……想来，也定然是钟长儆背后使绊子了。
道戊真人对这些传闻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却不以为然。
“静！”
一声叱喝，学舍瞬间安静了。道戊真人望着洛青雨，仍然皮笑肉不笑：“沐挽风那个小毛孩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
说起沐挽风，道戊真人那可是一肚子怨气。
八年前，沐挽风也如洛青雨这般，参加了天洪派的拜门择选，顺利通过了第一轮，正在饕鬄间用膳，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当时的天洪前派掌门人邹通看中，直接点走做了关门弟子。
说是关门弟子，就真的是“关门”在培养。自那日起，沐挽风便从未在天洪派众人前露过面，直到前掌门人身陨，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正因如此，沐挽风的道论学得可谓是一塌糊涂，偏偏这样的“差生”，却因为各种机缘，成为了天洪派最年轻的长老，还说道戊真人的讲课只是纸上谈兵，死活不愿补课，这让道戊真人十分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道戊真人试探道：“老夫且问你，老夫第一课上的是什么？”
洛青雨起身，并未思考便答道：“何谓灵力。”
道戊真人道：“那你说，何谓灵力？”
洛青雨熟练地念出：“灵源本心，气融于血。活人血脉含有灵气，通过修炼之法，可将灵气外泄，变为灵力。血脉聚集于心，心脏便是修道者灵源所在。”
道戊真人有些诧异，洛青雨的回答与他当初讲授的竟一字不差，便继续道：“我再问你，若要增强灵力，有几种法门？”
洛青雨随即答道：“三种。”
道戊真人捋着胡子，一抹满意地微笑慢慢上扬至嘴角，洛青雨却忽然道：“哦不，是四种。”
道戊真人神色一变，厉声追问：“四种？哪四种？”
洛青雨娓娓道来：“其一，增涨体内血脉之量，其二，增加血脉流动之速，其三，增大灵气转化灵力之率。”
前两种只要通过正常的体能锻炼，都能有所成效，第三种则需要多练转化技巧。
道戊真人微微蹙眉，这三种增加灵力的方法最为常见，洛青雨能答出来他并不意外，他感兴趣的，则是：“那其四呢？”
洛青雨道“既说灵源本心，何不从心下手。若能炼心，必能扩充灵源，灵力自然更加充沛。”
道戊真人道：“如何炼心？”
洛青雨面露为难，略微低下头：“学生，尚不可知……”
道戊真人轻哼一声，讥讽道：“黄口小儿，异想天开，莫学你那自负的师尊，好好听学，要再敢缺课，老夫定不绕你！把道论第七章抄一百遍，明日交上来！”
说教归说教，道戊真人却没有指责洛青雨其他不是，挥挥手让他坐下了。
“是。”洛青雨恭敬的行了个礼，便坐下继续听课。
道论之后是药理，中间有约莫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课下无事，洛青雨便拿出了纸笔，打算把罚抄先写一些。
学字仅一年有余，洛青雨的字迹还是比较青涩的，歪歪扭扭，毫无笔势笔锋，但比起其他弟子大大小小的墨团，还是略胜一筹的，至少看起来干净秀气，这就归功于沐挽风为数不多的教导了。
写了没两个字，学舍中的弟子们，纷纷起身，抱起书本开始挪位置。
洛青雨不甚在意，继续抄写着。
这时，一抹红色的身影落在了洛青雨的身侧。洛青雨根本都不必侧头，就已经猜测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微微皱眉，视而不见。
红衣少女单手撑在桌边，只盯着洛青雨看，似乎也没有要与他攀谈的意思。
“梅师妹。”一个同舍的男弟子认出了红衣少女，“你怎么又跑到师兄的学舍来了。”
红衣少女充耳不闻，继续笑容满面的盯着洛青雨。不仅是红衣少女，学舍外还围着不少其他新入门的师妹，一齐望着学舍内叽叽喳喳，一脸春色。
拜门择选结束仅过半月，这一次，天洪派又招入了数百名弟子。其中的女弟子就有十八人。少女的慕春之情总是在十五六岁时萌发，见不着美名远扬的玄天长老，也见不着早已结课的内门师兄，女弟子们只能来看看唯一一名尚在听学的洛青雨了。
靠窗的另一名男弟子终于是看不过眼了，半手搭在窗栏前，对着窗外的女弟子们搭讪道：“小师妹们，可不要被洛青雨这幅样貌骗了。他刚入门的时候，又瘦又黑，我们私底下都叫他黑炭，如今这小白脸的模样，抹的脂粉，可不比你们少！”
几位小师妹惊叹无比，后又觉得不可信，道：“师兄莫不是诓我们的？”
男弟子笑呵呵道：“哪能啊，我可是和他一起进门的，他以前什么样，我清楚得很。不如，考虑考虑你师兄我，我可是天生的肤白貌美。”
小师妹们捂嘴轻笑，你推我搡地离开了。
洛青雨真的抹了脂粉吗？答案：否。
但一年前，他确实是一个黑炭。
想来也没毛病，一个农妇家养大的孩子，整天光着脚顶着烈日，在田地里扒拉庄稼，在荒山上挖树根，怎么可能白得起来？
沐挽风刚收他为弟子的时候，看着干瘪瘪的洛青雨，仿佛在看风干的萝卜干一样，连连叹气。
沐挽风美名在外，俨然成为了天洪派的活字招牌，如若自己的弟子是这样的黑竹竿，那才是真的“有辱师门”。
所以，沐挽风从苍天长老那里骗来了不少焕颜丹，悄悄掺在洛青雨寝舍的茶水中，整整喝了大半年，才终于将他的肤色救了回来。
兴许是伙食好了，锻炼多了，变白的洛青雨也变壮变高了，脸也张开了，成为了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沐挽风也不得不赞叹几分：简直是一张天道赠食的脸啊。
但洛青雨自入门起就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多言。即便有女弟子芳心暗许故意接近，领悟了洛青雨三言不搭一语的冷漠模样，没多久也就放弃了。
周围其他弟子看了一眼洛青雨身前娇小可人的小师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歹也是今年拜门生中炙手可热的道侣候选人，挑谁不好怎么就挑中了洛青雨呢？啧，不懂不懂。
一炷香时间快要结束，下一堂应当是周先生的文识课才对，洛青雨却陡然发现，学舍中的人都走光了？
他偏头瞥了红衣少女一眼，有些疑惑，但是并不准备问她。
红衣少女支起了上半身，笑盈盈说道：“要上课了，洛师兄不去吗？”
洛青雨拧了一下眉毛。没有搭话。
红衣少女惊讶了一下：“洛师兄该不会不知道吧？”
“有话便说。”洛青雨不耐烦地说道。
红衣少女笑得更开心了：“玄天长老开课了，就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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