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青雨

    “喂，小孩儿，你哭什么？”
小洛青雨哭得正起劲儿，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当下就松开揉眼睛的手，转头看了过去。
即便是小孩子，也已经有了美丑的概念。
眼前的漂亮姐姐，一瞬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弯弯的眼睛，圆圆的眼珠，笑得特别好看，让他一下就看着了迷，甚至都忘记自己刚刚在哭了。
沐挽风这才有了打量眼前这个小哭包的时间。白嫩的皮肤，黝黑的眼睛，哭得红扑扑的眼尾和脸颊，让这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看起来怜人极了。
小洛青雨停止了哭声，却还是不停地抽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沐挽风。
沐挽风伸手替他抹眼泪：“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就得说，哭管什么用？”
小洛青雨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可怜巴巴地回答：“我饿了。”
沐挽风愣了一下。
小洛青雨继续重复：“我饿了。”
沐挽风噗嗤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那你在这里乖乖等着。”
说完，沐挽风用手撑着身下遍布的残尸，一点点朝着尸坑中的火堆爬了过去。
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食物。可尸坑那么高，他的两条腿都已经断了，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这里。
小男孩还活着，他的身上除了磕破的皮，甚至都没有其他流血的伤口。即便这样的办法骇人了一些，可总得让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才行。
尸坑的另一边，早就已经有了烧焦的尸体。
落入尸坑的人，身上的饰品和值钱物什一类的，早就被摸干净了，所幸沐挽风藏在腰带之中薄片刀刃没有被人发现，眼下用来切肉，恰到好处。
他寻了一些烧得恰到好处了，割了一些包在衣摆上，包好之后，又用手爬了回去，递给了小洛青雨。
兴许是饿了，小洛青雨不管不顾，便将那些肉塞进了嘴中。沐挽风不愿意让他发现太多蹊跷，也跟着一起吃。
天上正在下着朦胧的细雨，吃完之后仰头便能喝上两口，倒也算得上吃饱喝足。
“吃饱了？不哭了？”沐挽风捏了捏小洛青雨的脸蛋儿，小洛青雨却忽然对着他张开了手：“姐姐抱。”
沐挽风笑了一声，用手撑着上半身往前挪了一些位置，将他抱在了怀里。
看眼前这个小男孩的穿着打扮，不像特别有钱的人家，但也绝不是什么流民乞丐，或许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被战乱被无辜牵连，夹杂在死人堆中，误抛进了这尸坑之中。
小男孩缩在沐挽风怀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两只肉嘟嘟的小手蜷在胸前，还有细小的呼噜声，看起来可爱极了。
沐挽风抱着他，将周围的残尸推开，靠在尸坑的土墙上，一并闭上了眼睛。
*
将沐挽风吵醒的，是一束束晃眼的橘色火光，还有某物坠落坑底的异常巨响。
他陡然睁眼，下意识就去楼怀里的人，却发现小洛青雨正趴在他的胸口，睡得很沉，手指还死死拽着他的衣襟。
“快点快点，赶紧扔完了回去睡觉。”
“诶这火怎么灭了那么多？你再倒点火油，多扔点火把下去。”
借着火把的光，沐挽风能够很清楚的看到上边的人的动作，但是他们却无法看清坑下的情况。
一具又一具的残尸被扔了下来，有一具恰好落在了他们的头顶的土壁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沐挽风很明显感觉到，巨响之时，怀里的小男孩浑身都颤了一下，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收得更紧了。
小男孩已经醒了，但是他似乎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所以才继续装睡，或者说，是在装死。
处理尸体的士兵很快就离开了，却往尸坑中投下了许多的火把。
沐挽风在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之后，赶忙将小洛青雨叫醒，让他乖乖坐在没有尸体的土壁上，自己则用爬到火源处，扔掉尚未引燃衣物的火把。
已经燃起火的地方，他无法阻止，只能手动地翻着周围的尸体，将它们拉到一处，在中间隔出一条三尺宽的位置，让火无法继续蔓延。
小洛青雨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跟着跑过去帮忙。他好像没有普通小孩子的畏惧感，一点也不害怕眼前这些血淋淋的尸体。一会儿推腰背，一会儿拉手臂，仿佛自己拖拽的只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木头。
沐挽风也很惊讶，明明他人小小一只，短胳膊短腿的，竟然能咬牙拖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往前挪动一两尺。
火势在他们的努力下得到了控制，只转成了一簇簇微小的火苗，一点点灼烧着衣物和尸体。
沐挽风和小洛青雨瘫倒在土壁之上，仰看着头顶的夜空，大口大口喘气。
沐挽风忽然问他：“小孩儿，你是怎么掉到这里的？”
小洛青雨的眼尾一下耷拉起来了：“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他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这个洞里面。他似乎有一个娘，但是长什么样子，他也记不清。
沐挽风听了他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看他刚刚的种种行为，不像是智力不足的模样，想来或许是掉下尸坑的时候磕到了头，才造成了记忆残缺。
“姐姐，”小洛青雨靠了过来，把手放在沐挽风的膝盖上，“我给姐姐捏捏腿。”
沐挽风由着他捏，他的腿早就没了知觉，但洛青雨想帮他，他也不会拒绝。
看着洛青雨卖力的模样，沐挽风心神一动，转而问道：“你想出去吗？”
*
继续待在坑中并不是办法。沐挽风双腿不便，自然没办法爬出去，但洛青雨可以。
沐挽风找了一些掉在坑中的木头和石块，趁着晚上的时间，一点点的挖、抠，在土壁之上凿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再搬尸体将它们挡住不让人察觉。一旦有人来了，他和洛青雨便躲在尸堆中装死。
他记不清他们在下面待了多久，只记得坑中的尸体越来越多，焦尸也越来越多，让他们近乎没有了躲藏的地方。他们依旧吃着尸坑中的焦肉，喝着雨水，没有雨水的时候，只能捧坑洞之中留余的血水。
尸坑并不是一个完全竖直的洞，它是有一定坡度了。沐挽风会用力爬上他能爬到的最高位置，再将洛青雨推上去，让他踩着自己继续往上挖坑，直到挖到够不着的地方之后，才会下来。
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借着沐挽风的帮助，洛青雨第一次爬出了坑洞。
他站在尸坑上兴奋地朝沐挽风挥手，脸上全是泥土也浑然不知。沐挽风仔细交待他，让他到周围转一圈便回来。
洛青雨笑呵呵地走了，却是整夜未归。
沐挽风坐在坑中等了一天，就在他以为洛青雨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尸坑之中忽然滑下来一个小泥球。
“姐姐！姐姐！”洛青雨顺着土壁爬到了他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簇黄色的小花，“姐姐，这个送你。”
那种花沐挽风自然不会不认识，是山野之中随处可见的苦蓿。
“你……”沐挽风呆呆地望了那几朵小花一阵，忽然拧起了眉毛，“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洛青雨被他的叱喝吼得一惊，眼泪差点就出来了，双手捧着那簇小花，耸着肩膀抽抽搭搭地说：“我，我想找果子，但我，但我……”
沐挽风知道自己太凶吓到了他，只能搂着他柔声细语的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他只是害怕他迷路，害怕他遇到危险，害怕他，不会再回来……
洛青雨把苦蓿送到他眼前，“姐姐不要生气了。”
沐挽风对着那几朵小花吹了口气，十分满意地接了过去，摸了摸洛青雨的头：“好，不生气。”
洛青雨的表情一下就亮了，攀着沐挽风的肩膀打直身板，指着尸坑边缘说道：“姐姐，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外面开了好多花，好好看的。”
“好。”沐挽风笑着附和着他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落寞。要一个双腿残废的人离开几丈高的深坑，谈何容易？
洛青雨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笑容蓦然消失，一下搂住了沐挽风的脖子：“姐姐，等我再长大点，力气再大一些，我就可以背你出去了。”
“好。”沐挽风拍着他的后背，没有打击一个小孩子天真的想法。
这里的尸体越来越少，或许等不到他长大的那一天，他就会被那群扔尸的人发现了吧。
或许是老天眷念，当夜，尸坑之中竟然破天荒地扔下了不少穿着完整的尸体。但从他们的交谈中，沐挽风也得知，今天将是最后一次扔尸，明天，他们将会带足火油，将这里所有的尸首焚烧殆尽。
今夜，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扒掉了所有尸体的衣服，将他们一件一件绑在一起，拧成了绳子，一端绑在了洛青雨身上，让他带着爬出尸坑之后，绑在最近的树干上，自己再一点点拉着布绳往上爬。
洛青雨在他的身下推他，有时又先爬上去拉他，甚至还在坑顶上拉绳子，企图将他整个人都拽上去，然而，最终都只是杯水车薪。
沐挽风只能靠一双手慢慢往上爬。爬到一半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夜雨落了下来，将这一大一小的瘦弱的身影包裹在雨幕中。
无数次的滑落，无数次的跌倒，甚至还有几次，布绳断裂，让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沐挽风又重重落回了坑底，两人都未曾放弃。
足足耗费了一整夜，沐挽风终于离开了困住他半月之久的牢笼。
他身上本就还有未处理的刀伤，不少已经发炎、化脓了，加之淋了一整夜的雨，所有隐藏在体内的病气在他爬上尸坑的那一刻，尽数爆发，几乎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席卷了他的整副身躯。
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无力，甚至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浑浑噩噩之时，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瘦弱的肩膀扛起，一点点地向着林中挪动。
他想说话，刚一张嘴，喉咙就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迫使他无法发声。
但他还有感觉，他能感觉到身下小男孩的颤抖，感觉到他手臂的抽搐，他甚至能听到他咬牙背着自己往前跨步的时候，齿间磨出的咯咯响声。
洛青雨想救他，想带他离开。
以他那般的年纪，他或许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的知道，留在这个尸坑旁边，会遭遇到那群可怕的人，说不定还会将他们再次扔进尸坑之中。
沐挽风从不知道，被人倾尽全力的救赎，是这样的感觉。
他忽然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对自己身下努力的小男孩有了期待。
是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睁眼的理由，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他们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他便会带着他，让他与自己一道生活。
他没有家，他给。他没人疼，他爱。
对了，他还没有名字，要给他取一个名字。
叫什么好呢？
沐挽风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消散。
洒在他脸上的雨珠越来越大，他忽然想起了见到洛青雨的第一天。
当他听到他的哭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片迷蒙的雨幕。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今年立春之后，他看到的一次场雨。
是象征着生机、希望，还有温暖的青雨。
不如就叫，青雨吧。
沐挽风满意地记下了这个名字，在暴雨声中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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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坑终于被填了好多，舒畅了……
回忆勉强算是结束吧，还有短短一截，今天写不完就只能明天更了。喜欢被徒弟二杀后[重生]请大家收藏：(www.shandu.fun)被徒弟二杀后[重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