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象

    青岚跟在姚成树身后走进漠北府衙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这是一场面向漠北各大商户，由总督府总领，将军府列席，两位殿下撑场的商讨成立漠北商会的大型会议。
    姚成树扶着外公，在一阵热闹的问候声中走进去。
    姚立风一到，四大世家家主就到齐了。
    “老袁呢？”姚立风没瞧见袁家，开口了。
    其他两家撇撇嘴，显然有些不屑，“那边呢，上赶着巴结贵婿去喽。”
    袁家家主正是东宫殿下侧妃的亲生父亲，他当年攀这门亲，手段着实有些卑劣。这事还牵扯到姚家的姚成沅，姚立风瞧见了，难免要低声问两句，“说起来成沅那孩子现下在哪儿？”
    姚成树道，“天京一别后，不见踪影了。成梓之前着人查过，说是在东海现身，像是加入什么丐帮了。”
    总督戚瑞高声道，“诸位，诸位，既已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商会在漠北是个新鲜物，也是因漠北地处两国交界，不大太平，所以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来管理这些商户。但是像东海，商会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兴起，且蓬勃发展。
    这漠北商会说来不过是个幌子，若说成立，也是要给‘整理黑市，分发战利品’披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也就是说，只要目前掌握黑市的梁大将军同意，众人肯定是举双手赞同。
    总督笑眯眯问道，“梁大将军意下如何？”
    梁先冷眼瞧着众人，自动脑补出那一个个矜持面皮下贪婪的本质，皮笑肉不笑道，“梁某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黑市的利益，我梁某人愿意拿出来。。”
    他此话一出，底下立刻有商户道，“梁将军高义，我等自然追随，成立商会是好事。”
    梁先嗓音一提，盖过杂音，道，“但是。。。”
    一时众人安静如鸡，生怕他提出什么让众人‘割肉出血’的提议。
    “但是，商会会长一职，我要求投票选出，且，我梁某人代表漠北军拥有决定性的一票。”
    会长，说白了就是商会的头，能决定商会的立场、方向、目标。选谁当商会会长，也就是解决了商会的钱属于谁，给谁花的问题。
    气氛凝滞下来。
    来解围的依然是总督戚瑞大人，他朝向梁先道，“梁将军肯同意成立商会，且愿意将黑市利益拿出来给大家分，这可当真？”
    梁先道，“当真”，并不说死了必须要满足一二三的条件才肯。
    “那就好办了”戚瑞转向上首，朝两位殿下道，“殿下们是否赞同成立商会？”
    “可”
    戚瑞又看向世家，姚立风代表四大世家表示完全赞同。
    最后是商户，这些人对于成立商会是无比赞同，但是梁先所谓的投票选会长，以及票数的分配是他们的顾虑所在。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成立商会是理所应当，那便在此书上签字，后续问题。。。”他笑容可掬，“我们可以后续再讨论嘛”
    众人上前签了字，敲定商会成立之事。
    本该高兴的场景却无人有喜色，因为都知道真正的分歧不在商会是否成立，而在如何管理，谁来管理。
    戚瑞收了契约纸，打破沉默，“世家们对商会的事一向是颇为积极，听说还有自告奋勇为商会捐资，提供人才的，不知是哪家？”
    姚立风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忙站起身来，“成立商会是件大事，好事。漠北连年战乱，如今恰逢太平盛世，诸位尽可借商会一展身手。当然，我们姚氏一族，不仅要多捐资，还要贡献我们的年轻力量。商会若成立，定然缺人才，我这外孙。。。”他一把将姚成树推至人前，“年纪不大，却也是见过些世面的。”
    他一眼看向梁先，“听说将军一举收缴黑市，如今正缺人打理这黑市盘根错节的交易线，我这孙儿人虽愚笨，倒也可堪一用，还请将军给他个机会。”
    姚成树立刻躬身一礼。
    这话一出，众人急切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了。各家人才济济，自然都想在这风浪尖上小试身手。
    梁先呵呵笑道，“说起来若不是长华君计策高明，收缴黑市也不会这般顺利。虎父无犬子，姚家哥儿，我就收下了。”
    各家更加急迫，张嘴正要说情。
    梁先已转头朝殿下和总督道，“商会会长可先放上一放，只是如今整理黑市买卖正缺人手，不如先选拔人才分别整顿各条交易线，待选好会长，建好商会会址，再移交商会。”
    这便是要广收人才，梁先此举深得人心。
    若说商会以黑市收缴的交易线为根基建立，那先下手将整理交易线的差事揽在手中，自然也就是离商会权利中心更近一步，也是离商会会长更近一步。
    “不知梁将军还有什么看中的人才？”东宫殿下插话道，“既然世家收了一个，不若从商户家也收一个，还有总督府，太子殿下府上，自然，军中也出一个最好。”
    梁先面露难色。
    “梁将军有何想法，不妨一说。”
    梁先道，“这些人倒是可以收下，交易线也可以公平分配。只是这样一来，群龙无首，商会恐会引发内部争端，未起先败。”
    “说的有理，继续说。。。”
    “俗话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况是‘五虎相斗’，这会长一职的人选要尤为慎重，总归是要先拿出个章程，众人都同意了，才好按章办事，不至于将来难以收拾。”
    戚瑞道，“殿下，梁将军所忧亦是吾所忧。”
    东宫殿下笑道，“章程也好说，既然是五虎。。。”他眼神一一掠过众人，“那太子、总督、梁将军、世家、商户各一票，总票数五，就以一月为期，期满选商会会长，五虎可任意推举一个人选，得票最多者，出任会长。这样可有异议？”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整个厅堂。
    姚立风道，“树儿，你看如何？”
    “世家、梁、总督，最好的情况是三对二，胜算还是有，只是不大。”
    “若是加上商户。。。”
    “那便是四对一，胜算极大。”
    姚立风点点头，眼看向越算越焦灼的商户们，“且看着吧。”
    “殿下，您这分法，我等可是丝毫没有胜算哪”一句尖声叫嚷令厅堂重新恢复寂静。
    众人一时振奋了精神，都以为这是一场开锣的好戏。
    梁先当啷一声拔出门外士兵的长剑，森寒的目光投向开腔的商户，“大胆，殿下金口玉言，你有何意见？”
    姚成树一惊，他显然和众人一样，在这场看似平等交流的会议中忘记了身份的悬殊，此时梁先一把长剑，一声厉喝，惊醒无数梦中人。
    东宫殿下的玩笑话对于无官无爵的草民来说便是旨意，旨意是不容置疑的，不仅如此，哪怕不公，也得毕恭毕敬地接受。
    那商户本就文弱，梁先提剑走过去，边走边道，“你胆敢当面反驳殿下懿旨，本将可立即将你斩首”
    他说到‘斩首’二字，剑已经搭上那人脖颈。
    “将。。将军饶。。饶命。。”
    姚成树朝四周望去。
    商户们如同看见猫的老鼠，抱头鼠窜。
    世家们远远坐着，事不关己。
    总督睡得正香，若不是高朋满座，只怕立时表演一个鼾声如雷。
    高居上座的两位殿下如同高高供着的两尊泥塑，挂着高深却麻木的笑容，望着‘世间’。
    姚成树心里烧起了一把火，名为‘不平’。
    姚立风觉得身边突然带起一阵风，他下意识去抓外孙的手，只捞着满手空气。
    “将军息怒”一个平静的声音在那惊慌失措的商户身边响起。
    总督从瞌睡中醒来，正巧看见姚立风慌地站了起来，“树儿。。。”
    姚成树平静地走进那片众人旁观的‘玩笑之地’，在受惊的‘老鼠’身边，停下了。
    “你想干什么？”梁大将军对阻拦他玩笑的人报以不渝的目光，剑尖蠢蠢欲动。
    少年人的勇气往往像一声闷雷，不响却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商户中的年轻人不顾父辈的拉扯，走了过来，无声地站在姚成树和那商户的身后，形成一股稳定的支持力量。
    梁先怒了，他如果之前仅仅把姚成树的阻拦当做一种年轻人的无畏，一种后辈的挑战，那么现在，商户人的无声对垒就将这种个人挑战上升到了对权威的挑衅。
    场面焦灼起来。
    姚成树脑子发热站出来时，没想到会有商户年轻人立刻予以支持，自然更没想到自己的一个举动引发了这场对峙。
    他心中无比想要回头寻求外公一个指示的眼神，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绝不能露出任何慌乱害怕，否则便是不战自溃，丢盔弃甲的不仅会是自己，还有此时刚鼓起勇气团结起来的商户们。
    梁先打着‘殿下’的旗号，一阵耀武扬威，此时商户和世家公然对抗，自然也只能殿下来收场。
    太子殿下紧张地给成俊递了几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处理，万一闹成乱子，就麻烦了。
    这仿佛是个信号，众人的目光开始往东宫殿下身上汇集，瞬间就将万分期待借着眼神的重量沉甸甸压向成俊。
    姚成树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口平静的深潭。
    回忆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下。
    “可知我是谁吗？”天京萧府初次相见，那人笑着看过来，像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骗子
    “师父会选师弟还是选我？”漠北再见时，那人讨好的笑容对着萧长华，像一个要糖的孩子。
    ——窃贼
    姚成树心里一时翻腾过种种过往，神色阴晴不定。
    成俊看着台下剑拔弩张，遂扯出个轻松的笑来，这让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本殿之前所说不过是个提议，梁将军，先将剑放下吧，吓到他们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凝滞的空气顿时四散开来，姚成树也微松攥紧的拳头。
    但是，他仍不忘在心里冷冷地为这位东宫殿下又下了两字评语：
    ——伪善
    梁先从善如流，收了兵器，道，“殿下，臣也是为商户们着想，此间风大，闪了舌头多不好。”
    刚松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这句话简直是□□裸的威胁，商户们敢怒不敢言。
    “商户的利益和意见本殿自然是要考虑的。。。”他话音一转，“只是‘无功不受禄’，若是德不配位，必遭灾殃”，言下之意，若还要聒噪，必然失去更多。
    ——威胁
    商户们只能闭嘴，年轻商户无奈地回去父辈身边，一场对峙顷刻便以力量的悬殊而告终。
    姚立风本就死死盯着这边，一见梁先注意力转移，立刻走过来，瞪姚成树，“小兔崽子，跟我回去。”
    梁先却一把攥住姚成树手腕，目视姚立风，“姚老急什么，令孙定然还有话想说。”
    “得罪将军之处，还请海涵。老朽回家一定好好管教”
    梁先却并不相让，姚立风只当他是怒，却不知他是好奇多于怒气，欣赏多于厌恶。
    为弱者发声，即便是以卵击石，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将军。。。。”
    姚立风打断他姚成树，“闭嘴”
    “钦元，你过来。”
    ‘钦元’这两个字一出，众人摸不着头脑。
    姚成树惊诧地望过去，东宫殿下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
    梁先心里一时闪过多种猜测，意味不明笑了下，松了手。
    姚成树走到殿下们高高座位的下首停下来。
    太子殿下好奇地拿眼睛盯着他，盯着盯着，突然想到什么，一时激动起来，恨不得将‘我想起我见过你’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成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
    戚瑞忙跟着站起，厅堂众人纷纷起立，如同经历一场集体罚站。
    脚步在姚成树身前停了下来，这位在姚成树心里被贴了无数标签的殿下此时表情几乎是温和的，“低着头做什么，不敢看我？”
    后者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姚成树目光写满了怒意，几乎压抑不住的不满。
    成俊目光蕴藏着笑意，几乎压抑不住的笑容。
    “好久不见”
    东宫殿下-赵嬴脸上挂着一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笑容说道。
    姚立风左一脚右一脚往门外马车方向走去，一脚一脚像是踩在棉花上。
    姚成树在殿上的勇气早被丢在一边，他不安地上前搀扶姚立风，被一把拨开。
    “你。。。”姚立风眼中冒火，瞪着自己的外孙，抬手就要抽他，又顾及人群未散去，只得强压了火气，一指姚成树，“回家再跟你算账。”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shandu.fun)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