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藏

    两月后
    漠北，商会公署，粮食储备司司房
    “这小崽，也不撑伞”灶房廊下坐着几个妇人望着冒雪跑进司房的青岚，半埋怨半玩笑地谈论着。
    脚步声传进屋里。
    姚成树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对着密密麻麻的账本勾勾画画。
    闻声，他抬起头，看青岚在门口抖去头上衣上的雪花，冲他走过来。
    “怎么样？”
    他汲鞋下地，顺手从炕边小火炉上架着的茶壶里倒一杯热茶递给青岚。
    “呼，呼。。。”青岚双手捧着茶杯，边吹热气边道，“我去各家都问了一个遍，东海来的信倒是不少，可的确没一封是萧老爷寄回来的。”
    姚成树沉默了。
    萧长华动身去东海时，漠北秋风正劲，东海来的信一封接一封，堆满了他收信的匣子。后来，回程一拖再拖，两月时光弹指过，已是雪花飘落的冬季，萧长华反而没了消息。
    青岚不怕烫地将茶一饮而尽，到炕边蹲身为姚成树把鞋穿好，安慰道，“这风大雪大，误了一两封信也是常事。”
    姚成树一缕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转了话题，“你来看看这些”
    他指着炕桌上摊开的账本，其中一页用毛笔圈了几个数字。
    “这，有什么问题？”
    姚成树用手指点了点最后一行的数字，道，“这是今冬漠北全境各粮铺囤积的粮食，乍一看数字不小，可是比较前五年的囤粮，今年的不到五年前的一半。”
    青岚接话道，“考虑到粮食价格飞涨，粮商们不愿多购，也是常理。昨日议事，不都在哭穷，您忘了。”
    姚成树摆摆手，“可是太少了。五年，漠北人口翻了两倍还多，粮食却少了一半。万一遇上灾年，是要饿死人的。”
    青岚愣住了。
    这句‘是要饿死人的’，让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少爷的确是和在天京时大不一样了。
    古语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便漠北灾年又如何，老百姓冻饿而死，大富大贵之家依然可以酒池肉林，而姚成树是生来就有享受的资格的，他是生来就不必考虑‘饿死’这件事的。
    青岚想，少爷心中也是想为漠北百姓做一些事情的。
    水开了。
    姚成树从重重思绪中清醒过来，青岚添水沏茶，听见他喃喃道，“未雨绸缪，未雨绸缪，我们肯定能做点什么。”
    做什么？无非就是多拿点钱多囤点粮，可昨日扯皮扯到众人怀疑人生，也没能从商户手里多抠出一文钱，必须得另想其法。
    门外哒哒有人敲门，是商会为五位副会长配发的随身侍卫，“禀大人，姚府派人送来的信筒。”
    姚成树亲去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就有雪花飞舞着打着卷撒到他的脸上，一阵让人战栗的寒冷扑面而来。
    门外是一个冰雪世界，屋檐下挂着的冰凌，远处青石板路上覆盖的厚厚积雪，还有侍卫眉头上的冰霜，这冬日景象背后所隐藏的危机，让姚成树心中更加焦急，他担心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这场罕见的暴雪会给漠北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信很奇怪。
    寄信人落款是东海清风旅店九爷-明隐
    收信人则很熟悉，漠北姚府-姚如意
    姚成树带着疑惑打开了信，却意外地发现了父亲萧长华的踪迹。
    “如意吾妻：
    “东海之行，诸多意外，此中种种非三言两语能够道尽。”
    信的第一页基本讲了些如何和黑市背后的东海人进行谈判的经历，姚成树从这平静的描述中却敏感地发现父亲明显是在用这件事作为引子来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如饥似渴往下读，歪歪扭扭的字迹却戛然而止，
    少了第二页。
    “为证心中疑问，在东海寻觅良久，终得善果，觅到明氏第九子-明隐。”
    姚成树心想，父亲果然是因为一些事在东海耽搁了，这个明隐是什么人？为什么父亲要苦苦找寻他，为此不惜耽误行程。
    “。。。不得不推迟商会会长选举日期。。。”
    原来不单是因为‘五虎相争’的缘故，竟是父亲在背后做了什么，这才让东宫殿下和梁将军一致同意延期选举。
    “如意，我心中相信你定是不知内情的。。。”
    什么内情？因为第二页的缺失，他只能无奈地继续半猜半读。
    “此信由我口述，明隐代笔，此子流落在外日久，望你因此对他多些怜悯之情。。。。”
    姚成树来来回回读了两三遍，最后视线落在了这个叫‘明隐’的人身上。
    他喃喃道，“会是父亲的私生子吗？”
    噗
    青岚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私生子？”
    姚成树叠好信，塞回信筒，交给青岚，“晚上回去，别忘了带上这个。”
    青岚接了，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让他不可能消停，两眼巴巴盯着姚成树，等待他解惑。
    “父亲给母亲写的信”
    “什么？不可能，我可是连着两天都去问，没有一封萧老爷寄回来的信。”
    姚成树点点他，“不是用父亲的名讳寄来的。”
    “写的什么？黑市的事都办妥了？什么时候回来？”
    “都办好了，信上说半个月后动身回漠北。”
    青岚道，“说起来东海附近水田一年种几季稻谷，听说价格也低廉，若是黑市这条线萧老爷已经理顺了，咱们何不借势从东海购进一大批稻谷进来，这不就解决问题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姚成树抚掌道，“妙啊”
    他说干就干，几乎是立刻就修书一封，封好递给青岚，“加急送往东海。”
    青岚瞄了两眼道，“少爷，您这地址肯定不能这么写。您忘了，之前往这地址寄过的信可都没有回复呢”
    姚成树一想，也回过味来，立刻改了几笔。
    ——东海清风旅店-明隐收
    ——寄信人-姚如意
    “您觉得能不能成？”青岚问道。
    “稳成”
    姚成树自信满满地回答。
    隔日，一封加急信件像插上翅膀的鸟儿越过寒冬飞往温暖的东海，与此同时，漠北连日的暴雪终于引发了第一次粮价上涨。
    将军府
    “粮储司大人到了。”
    随着一声通传，姚成树出现在门口。
    仆役麻利地扫去他身上的雪，开门撩帘送他进屋。
    屋内，兵储司的梁恒站起来迎他，“来了，路上还好走吧。”
    梁恒二十多岁，长了一张和其父梁先一模一样的‘国’字脸，待人却比其父温和，在军中素有声望，是梁先早早指定的接班人。
    “还行”
    “昨日你派人传来的口信中所说的担忧，家父和我也是忧心忡忡。从东海买米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东海千里遥远，即使买卖谈妥，运回来也是件大大的难事。”
    梁恒补充道，“还有一点，家父也甚为担忧。”
    “何事？”
    梁恒道，“如今商会虽然是有五个司，却群龙无首，若是要从商会的金储司拨钱出来，只怕是难。五司各为其主，漠北就算大灾当前，也是无济于事。”
    姚成树听话听音，“将军的意思是？”
    “家父说，事急从权，不若紧急选举商会会长，有会长坐镇，钱粮兵马一并调拨方便。”
    姚成树心想，前次会上说延期的是你们，如今提出要急办的也是你们，倒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梁恒笑，“其实说是选举，不过是走个过场，五票得其三，便算稳胜了。”他明确道，“家父的意思，咱们五人一人管一司，会长也最好是五人中挑一个，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姚成树依然没吭声。他心想，梁恒不会是通过我来游说世家把这一票投给他吧。
    他念头刚起，梁恒已经说道，“家父与我商议后，还是决定把军方这一票投给你。”
    姚成树惊讶了。
    回了商会官署，他将梁恒的意思跟青岚说了。
    青岚第一反应是，“您难道不想要会长之位？”
    姚成树毫不掩饰，“想要”
    “所以说凡人都是逐权逐利之人”，这句感慨倒是出乎姚成树意料，完全不像出自青岚之口。
    “我想争取会长之位，虽不多高尚，但也并不只为逐权逐利”
    青岚回过神来，殷勤上茶，“那自然，少爷您一心为民，定是为了行事方便，为漠北千家万户造福。”
    姚成树：“。。。。。。”
    这话怎么接都觉得虚伪。
    姚成树哭笑不得，抄起桌上的空杯朝青岚砸去，‘’闭嘴吧你。
    青岚一缩头，免去和茶杯亲密接触，忙不迭认错，“少爷恕罪，饶我狗命。”
    “行，你过来，我保证给你留着狗命。”
    两人闹成一团。
    姚成树心中自有他的想法，商会虽是‘商’字打头，却是皇家批准成立，商会会长官居正三品，设官署，配卫队，有专职专办商会事宜的权利，可以说拿到会长之位，他所想做的‘多囤粮’这种事情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想要顺利升职却并不容易。
    如今商会分五司，除去姚成树自己和梁恒，还有三个司长，他们背后分别站着漠北的其他势力，并不是会轻易妥协认输的人。
    这三人，一个是戚总督的床榻之友，管文书记录的，叫贾三穗；另一个是商家推选出来的掌柜，留着八字须，走路东摇西晃，一副肾虚的样子，人称‘甄掌柜’，管真金白银的；还有一个是天京的闲散宗室，皇帝的忠臣奴才，叫做秦一，管督查司，算是商会里头半个钦差。
    姚成树心里默算当前的形势。
    两月前会上闹那么一出，自己为商会抱不平倒是歪打正着赢得商家的支持，且商家一向势单力薄，和四大世家联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这算一票。
    戚瑞本身就是个笑里藏刀的角色，姚成树自认不是这官场老油条的对手，但或许外公和爹有办法对付。
    梁先和梁恒示好，保不齐是个迷魂阵，这一票反而不稳。
    皇家的秦一就是个提线木偶，如果背后是那位东宫殿下说了算，凭借爹和他的关系，兴许也能争取。
    这样一算，世家一票，商家一票，两票是稳的。
    只需要再争取一票便是成功。
    可是，突破口该选哪一家？
    还有，梁先的提议这么顺利通过，显然无论是戚瑞还是殿下们都自有如意算盘要打，若是他们三家联起手来，又打算推选谁呢？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shandu.fun)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