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

    第二日，关于姚府和萧长华的一段公案传遍了漠北的大街小巷。
    这一出如同闹剧一般的‘真假父子’，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段消遣。
    姚府
    姚立风晨起突然吐血，药老摇头加叹气，无奈只能提出施针让姚立风醒来。
    “这针有个名字”，药老回头看向姚成树，“叫做，‘回光返照’，只有三次机会，第一次能维持生命一个月左右，第二次便只有十天，第三次只有一个时辰的清醒。你懂我的意思吗？”
    姚成树静默。
    “要不要用，你来决定。”
    “如果不用的话，我外公他会。。。。。。？”
    药老望着姚立风还算平静的脸，道，“他会一直这样，直到平静地离世。”
    姚成树攥紧了十指，直到把自己的手掐的泛白。
    “劳烦药老施针”
    姚成树等在外间，他心烦意乱，迫切地想找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住。
    “我娘有信送回来吗？快找人去接她回来。”
    青岚躲着姚成树的目光。
    姚成树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张纸条递到姚成树手上。
    与此同时，为萧长华打探消息的长随突然急急地冲了进来。
    萧长华心里一紧，站了起来，沉声道，“怎么了？”
    姚成树展开字条，他一看，眼前顿时一黑。
    ——西山雪崩，方圆十里，无论人畜，全被掩埋——
    长随话音一落，萧长华捂住胸口，艰难道，“如意他们按行程，应该已离开西山。”
    姚成树顿时生出希望来，“快，派所有人手沿路搜寻，我娘一定没事的。”
    长随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长华怒道，“还不快去”
    “属下派人沿途寻找，在西山东北方最边处，发现了夫人。。。遗体。”
    遗体！
    “属下不敢耽搁，派人将夫人收殓，运送回来，已至外院。”
    萧长华心口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青岚焦急地去扶姚成树，生怕他晕倒，反被姚成树推开。
    姚成树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心脏像是漏了一个窟窿，也是凉的。
    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无悲无喜，是一个木头人。
    “传我命令，我外公醒来后，任何人不得向他提起这件事”
    青岚忙应是。
    萧长华起步向外院去，“树儿，随我去见你母亲。”
    姚成树嘴唇猛地哆嗦起来，他手脚都抖得厉害，“不，我不去，我不去。”
    他在自己心里强行搭建了一座避风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假装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
    药老朝屋外喊道，“姚公醒了。”
    姚立风剧烈地咳嗽着，他拼命地向前伸出手来，口中喊道，“如意，如意你去哪儿？”
    姚成树站在门口，脚步沉重地无法抬起。
    “外公”姚成树走到床前，伸手握住了姚立风的手。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娘她。。。她说路不好走，过两天才回来。”
    姚立风躺了回去，他长舒口气，说道，“我梦见她了，她又变回小时候的模样，就站在这儿，才这么一点儿高，她朝我笑，说，爹，我要走了。我就问她要去哪，她什么都不回答我，拔腿就跑，跑那么快，我就去追啊。。。”
    姚成树突然站起来，疾步往门外去。
    “树儿？”
    姚成树靠在门上，两行泪顺着脸颊轰然而落，像是一阵不能停歇的暴风雨。
    “如意是不是出事了？”姚立风挣扎着起身，朝门外走。
    姚成树忙擦了泪，劝他回去。
    “她到底怎么了？快说。”
    “没有。。。”
    一巴掌携怒批上姚成树面颊，一点儿也不疼。
    “树儿，告诉我实话。”
    姚成树泣不成声。他心里的恐惧让他几乎崩溃。
    他扑通就跪下了，抱住姚立风的腿，“外公，您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树儿没有别的亲人了，您答应我。”
    姚立风愣住了，片刻，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晃，就要栽倒。
    姚成树哭着抱住他，“我娘她还在院子里，她还在院子里等着我们。。。”
    姚立风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撑了起来，“我得去看看那丫头，我得去看看她。”
    姚如意静静地躺在雪面上，她的意识停留在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里。
    姚立风瘫坐在女儿身边，他爱怜地抚摸着爱女僵硬的脸，挣扎着抬起姚如意的头，固执地为她梳理着凌乱的结冰的长发。
    “如意啊，孩子，爹知道你肯定想走的时候也漂漂亮亮的。爹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好多年没梳了，你可别嫌爹的手艺退步。”
    “你到了下面，见了你娘，你可别跟她告状啊。爹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照顾好你的孩儿，爹爹有愧啊。本来还想着能见你一面，听你狠狠地骂我一顿，竟也见不成了。”
    姚成树跪在姚立风身旁，他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心里明明还有很多事想说，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姚立风怀着悲切的心情为爱女整理遗容，待到泪也流干了，才发现远远站着的萧长华。
    “姚公，节哀！”萧长华道。
    姚立风怒骂，“我父女二人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今生便要搭上两条命给你。我如意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这，他又猛烈咳嗽起来，一捂嘴手上已沾满了血。
    “姚公保重”，萧长华悲戚的目光从姚立风身上滑向姚成树，“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能死在树儿面前。
    姚立风接着道，“你若对如意还有一丝情谊，便请你去查明。。。咳”
    “是，长华定会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姚立风长叹，轻轻用手拂去爱女眉上的雪花，“如此我。。。便了无遗憾了。树儿。。。”
    姚成树没有应。
    萧长华上前推了他一把，将他从木楞的状态里推醒。
    “外公”
    “我死后，将我和你娘都葬到东郊墓地去。你外祖母在左，我在右，将我如意放在中间。。。”他喘口气接着道，“你外祖母身边儿还有个孤坟，那是。。。”
    姚成树了然，啊，是被自己占了身份的那个孩子。
    “那是你娘早夭的儿子，十五年前我抱你回来的夜里，亲手将他葬在东郊。”
    萧长华心里猛地一凉，那孩子十五年前便去了？那我在东海寻到的‘儿子’又是谁？
    “树儿，好好活着。外公累了。。。”他慢慢躺倒在姚如意身侧，右手轻轻拍着女儿僵硬的身躯，如同多年前哄那个幼年丧母的小女孩儿睡觉。
    姚成树无声，默默跪倒，泪如雨下。
    安静，极致的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姚成树的心在尖叫，只剩我一人了，只剩我一人了，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他突然拔腿就往外跑，萧长华急了，“你干什么去？”
    忙拄杖去追，刚一跛一跛赶到门口，姚成树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姚成树跌跌撞撞往外走，心火快要将他焚毁，“我该恨谁？是谁害了我家人？我该杀了谁来平复我心中的痛苦，是萧长华吗？是这该死的商会吗？还是，还是我自己？”
    迎面走来一个人，待他看清，已经来不及，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姚成树只觉得被人用一股力量稳稳地扶住了，他内心的郁气还未散，一伸手就要推开来人。
    萧成玉看着面前目眦尽裂的少年，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姚成树伸手去推，萧成玉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摁回胸前，悲悯，“冷静点”
    郁气化作被阻挠的怒火，喷发了出来。
    “滚”，姚成树拼命挣扎，吼叫，“滚开！”
    萧成玉叹气，抓住他的手臂往右边一带，姚成树被他拽地重心不稳，就往前扑去。
    尾指轻轻一点后颈。
    姚成树一声怒骂还未出口，眼前一黑，扑地软倒在萧成玉怀里。
    萧长华拄着杖踉跄追过来，一看到姚成树并没有跑得不见踪影，而是软软趴在萧成玉肩头，先松了口气。
    萧成玉身上挂着个人不便行礼，欠了欠身，禀道，“小叔。”
    “什么事？”萧长华觉得萧成玉的表情过于凝重了，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萧成玉平静禀道：“玄王死了。”
    萧长华一惊，玄国国内的种种形势在他脑中如风暴一般席卷而过，他觉得自己几乎看见了一场近在眼前的金戈铁马。
    “又下起雪了，快，快把老爷和小姐先抬屋里去”，主人接连逝世，下人乱成一团。
    一场暴雪又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
    萧长华拄杖立在中庭，雪花在他身边来回逡巡，露了满身满脸。
    过了良久，久到萧成玉觉得他似老僧入定，不会再发表意见了。
    萧成玉偏头看了眼肩头凝眉陷入昏睡的姚成树，正要欠身告退。
    “树儿他，就拜托你了！”
    萧成玉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我可不会照顾孩子。。。”
    萧长华一瞬间就明了了侄子的意思，一腔说不清的酸涩涌了上来，萧长华张了张嘴。
    “你。。。”对他好点？温柔些？手腕别那么硬？
    这些话怎么说出口？萧长华将自己的情绪扫到一边，一句完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你看着办吧”
    风雨已起，从此再没有长不大的孩子了。
    两日后，漠北商会第一任会长萧长华正式上任。
    上任之期，没有极尽铺张的盛大仪式，没有夹道相望的轰动声势，亦没有至亲之人的欢声笑语，有的只是北边战乱将起的惶惶，是姚府雪一般的白色挽联，是漠北隐在暗处的波涛汹涌。
    萧长华又一次觉得自己站在了乱流的中心，十数年前，他被乱流撕地体无完肤，几乎丧命。那么如今呢，他想，自己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shandu.fun)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