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落九泉

    活着，好像也没什么好的。
    谢昭抬手在眉上搭了一个棚，往上眺望——
    也只是在假装往上眺望，不管望到哪儿，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那黑暗像是浓稠的墨汁，连榕树伯手里的火把都照不亮四周，并且她二人还得走动着，免得那浓稠的黑暗将这唯一的火把一盖一扑，将火闷灭了。
    “唉，活着好难啊。”
    谢昭叹出今日第一百九十九叹。
    看这日子，多无聊，无聊到她连自己叹了多少声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是要主动记下来，但这数字就在她脑子里头自发蹦着，叹一声，脑子里“噌”一声更新一下，眼看这已经一百九十九了，谢昭觉得有必要得圆满，又抓紧叹了一气。
    “噌”，贰佰。
    圆满了。
    “几时了？”谢昭问。
    “回将军，人间巳时三刻了。”黑暗里头，有个稚嫩的声音低声答，响得十分突然，森冷得很，惊得榕树伯手里的火把跳了一跳。
    才巳时就已经二百叹了啊，这可比昨天同期多了近一倍啊。
    谢昭这般想着的时候，望着前头永无止尽的黑暗，不由得又一叹。
    “噌”，贰佰零壹。
    得，刚才还不如不加紧叹那一下，她又得开启新一轮叹气，才能得到新一轮的整百圆满了。
    “将军，前头已经没有路了，您还想往前走吗？”
    稚嫩的声音再响，响得远，声音的主人好似停在了后头的地方，没再跟她和榕树伯往前。
    “哎，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吗？世上本没有路的，全靠人的双脚踏……”
    “咚”，谢昭的额头撞到山墙上。
    “将军，您看，我都说了前头已经没有路了。”那孩子似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也没一丝感情，冷得叫人瘆得慌。
    榕树伯用榕树须操控着那小小的火苗，往前头伸，挥动了好几下，才叫逼近火苗的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散了些，露出谢昭眼前火光之中的一片山墙。
    谢昭借着那火光，抬手抚了一抚，感受那冰冷又坚硬的山壁，拉过榕树须上的火把，高高往上一举。
    真高，真硬，真宽阔的——悬崖峭壁之下啊。
    “哎，真是上天无路啊。”
    第二百零二叹，距离三百还有九十八叹。
    活着可真是艰难啊，上天无路，下地……
    也没法再下了，这儿已经是九泉最底层，再往下就更没有路了。
    况且她现下也不算是活着，这回终于落到了九泉的下头，该是正儿八经地死了。
    也不知道她这死了，连热乎乎的尸身都落到了九泉下头，那她大哥哥要拿什么葬她啊？是设衣冠冢吗？
    当夜里，当着她大哥哥和其他人的面，她被鬼差带走得突然，连个遗言都还没来得及交待，她大哥哥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式的墓碑吗？知道她想在墓志铭上写些什么吗？知道她想将她爹给她的长枪一起下葬吗？
    她此前在土岭坡，等待援军的万念俱灰中，也曾写下信件，留下只言片语，交待她二哥哥不要不舍得，寻一副阮书悯的山水画放在她的墓中，这信里头将身后事也交待了个七七八八，只可惜这封信在后头遗失了，现今也没法用上。
    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应该找个人交待清楚的，不然依她二哥哥那性子，若是在她墓里头放些男子，她下了九泉还要面对男宠的争风吃醋，镇日吵闹，那该如何是好？
    “谢将军，我们还走吗？”
    榕树伯坐在她肩膀，一手拉着她的后衣领固定自己，已经有七？大概是七天了吧，或者是八天。
    一人一妖都习惯了这样的搭档姿态，她肩上停着榕树伯，像停着一只苍鹰……
    谢昭瞥眼看了看自从落到九泉底下后，更缩小了的榕树伯，连半个巴掌都不到了，斟酌了一下用词：苍蝇。
    榕树伯手里举着个小小的火把，他俩这些天就在这点儿微弱火光的照明下，在这九泉的最下一层四处转着，找着出路。
    就榕树伯手上这点火，还是当夜她将两道天雷射回天上的时候，云团被她两击炸裂落下的天火，落下的天火点着了榕树伯的一只手，榕树伯呼呼吹着想灭火，正好那时候几个鬼差突然从地上窜出，一同合力将谢昭用捆仙绳拘住了，遁地要往下带。榕树伯一着急，顾不得着火的手，飞扑过来，拉着谢昭的衣角急忙也跟着一同下来。
    但九泉下不允许有人间的火。
    听闻在很久以前，有人带了人间的火回来，在九泉这最下头一层烧了九九八十一天，将这一层的东西烧了个精光，还险些将这一层烧没了，从那以后，九泉之中就不允许有人间的火存在。
    榕树伯手上这一点点，跟火折子的火没什么两样，严格说来是天火，是九天之上落下来的，但在榕树伯手上燃烧的，就被九泉下的几个判官判定了人间的火。
    头三天，谢昭因为榕树伯手上这个火到底是天火，还是人间的火这个问题，同几个判官争论了十几场，谢昭赢在歪理，将这团火保留了下来。
    但是到了第四天，那几个看起来脑袋不太好的判官反应过来：不管是人间的火还是九天的火，都不应该在这九泉之下存在啊！
    但是他们就算反应过来了，因为打不过谢昭，榕树伯的这团火便这么留到了现在。
    谢昭已经打了四天，还是五天？的架了，一众鬼差和判官轮番被她打得嗷嗷叫唤，只能用些阴招，想将榕树伯手上的火趁机灭掉。
    比方说，谢昭好像听到了晃荡的水声，有些轻微。
    开伞，一撑。
    “哗啦”
    冷水浇在伞面上。
    这一次是忘川河里的水，人间的水浇不灭榕树伯手上的火，他们昨天已经试过了，兜头往谢昭身上一倒，两方都望望榕树伯手上微弱但仍旧坚强燃烧的火，随即面面相觑，然后回过神来的一身湿漉漉的谢昭，将捧着盆子那只鬼差打了一顿，揪下了两只手，塞到指使的判官嘴里头。
    这一次的水从忘川河里来，谢昭早有防备，方才出门的时候顺了一把鬼差伞。
    如今那水顺着伞面往下低落，淅淅沥沥一阵响，隔着伞面，那万年的冰冷刺骨都“烘”着谢昭的脑袋，叫她一瞬间想起之前被阴鬼拉到忘川河里的不快回忆。
    “听闻杀鬼差是重罪啊？”
    谢昭咬着后槽牙出声。喜欢昭昭美人心请大家收藏：(www.shandu.fun)昭昭美人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shandu.fun）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