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名利与之 各得其所

        常平昆既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也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当然，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因此，与其说他是一个军人，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政客。
譬如上峰让他来八路军的地盘，其目的局势腐蚀拉拢反正高进，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程度？他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做成的可能性太小？不，他都知道，但正如他在赌桌上一样，屁胡他是不会过的，他喜欢垒大牌，最好是八花连杠最后再来一个杠上开花，所以他来了。
去年此时在晋南张家店，那个时候他就是暂编第二十七师的主力团团长了，而高进不过是一个临战之前刚刚升职的营长，现在上峰却给了高进一个少将师长，他常平昆虽说也升了少将，但那不过一个区区专员，最新任命：一旦说服高进，他将会是暂编第二十七师的副师长，兼职政训处处长，真正的实缺！
他有点都不小看这个副师长兼政训处处长的实缺，一个少将的牌子在国统区那边，尤其在重庆，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两三个，真正有实缺的才几个？杂牌部队就不要说了，即便在里面当了师长，论待遇还不如中央军的一个少校，如若想去中央军里任职，没有相当的关系和战功，想都别想，常平昆有什么？他啥都没有。
以前是靠走关系拍马屁一路做到了上校团长，但上校就是一个分水岭，如无大的军功想升少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里那个铨叙厅眼睛里还真不揉沙子，所以常平昆非常清楚，他现在这个少将的牌子就是得益于自己能够答应上峰来八路军这边反正高进，说白了，这事干的成那他就是妥妥的少将，干不成或者他被八路军整死了，那个少将就是他的追赠。
常平昆是个怕死鬼，这事毋庸置疑，中条山那会他差点就投了小日本，现在他就不怕了吗？当然怕，但相比起在重庆的碌碌无为，亦或是现在孤身投降小日本的没有进身之资，他宁可选择赌一把，使出浑身解数来反正高进更符合他的价值观。
相对面子，他更注重里子，化身成为高进的老舔狗，他一点负担都没有，因为在他的眼里高进就是他的进身之资，明晃晃闪亮又香喷喷。
“师长，您这这也太辛苦了，来来来，喝杯咖啡去去寒气，顺便提提神。”
常平昆结果手下端上来的咖啡，双手恭敬的递到高进手里，那股子热乎劲比起高进的亲儿子都不逞多让。
他挥了挥手，他的手下下去，但陈继英却没动，他却不敢置喙，因为那是高进的贴身侍从，他还真没有那个资格。
喝了一口加了方糖的咖啡，高进呼出一口寒气，浑身透着舒坦，他伸手将咖啡杯子递给陈继英，笑着说道：“来来来，继英啊，尝尝咱们常大专员从重庆带过来的咖啡，这玩意可是不好搞，我都多少年没喝过了哦。”
这纯粹就是恶心常平昆呢，老常瞬间了然，急忙向高进告罪，连连说道：“哎哟，这事闹得，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照顾不周，委屈了这位继英大兄弟，师长您喝您的，我马上安排，保证今晚管够。”说完两三步跑出正堂，不一会又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盘，盘里装着与给高进一样的一杯咖啡。
进来后常平昆先是俯身朝高进示意，随后将咖啡杯递给陈继英，嘴上还笑着说道：“来来来，继英大兄弟，这是哥哥亲手煮的，你给品评一二。”
尼玛，陈继英以前温饱都是个问题，还曾喝过什么咖啡？但他丝毫也不怯场，他知道，这里面有高进的面子，接过常平昆手里的咖啡杯，他学着高进的样子喝了一小口，脸上顿时皱成一坨，“呸呸呸，这玩意什么味儿啊？苦啦吧唧的，集团长，你也能喝得下去？”
之前两人没有排练过，但现在陈继英的说法正好符合高进下一步要渲染的效果，他呵呵一笑，继而说道：“这喝东西啊，譬如这咖啡，有的人觉得回味无穷，有的人却觉得不堪下咽，但这玩意再回味无穷也不见人一天到晚的喝，但你不喝呢，也不影响你过以前的生活，我说的对吗，常大专员？”
高进这话的意思，就是将咖啡比作了‘暂编第二十七师’，重庆那边觉得这是对高进的巨大施舍，但高进现在却点明了另外一个观点：即便不用你的番号，我该干啥还干啥。
常平昆听不明白吗？不，他心里门儿清呢，但他却不能表现的听出来了，所以他得装糊涂，这厮打着哈哈低首对高进说道：“师长说的是，师长高见，说起来老常我曾经还是您的上官，但时过境迁，仅仅一年不到，您现在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还做出了这么大的成就，可见上峰识人那，以后我老常就跟着您混了，师长，看在往日袍泽的份儿上，您可不能不管老常哦~”
老杂毛装傻充愣，但话里话外却传递给了高进一个讯息，他这是准备跟高进死磕到底了，只要高进不反正，他就如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高进笑了笑，没有说话，陈继英出去一段时间，现在也没以前那么跳脱了，屋里拢共三个人，高进和陈继英不说话，常平昆就有点唱独角戏的赶脚，但这点场面对于他来说还是很好解决的，只见他抬眸一笑，问高进道：
“师长，不知您夤夜而来所为何事啊？是不是跟咱们暂编二十七师的整编有关？”
老狐狸，明知故问啊！
高进小酌一口咖啡，莞尔笑道：“常专员这么晚还不睡，不也是想等高某来此商谈此事吗？”
“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陈继英一口干掉那点苦不拉几的咖啡，很有眼力劲的起身对高进说道：“集团长，你们谈事，我出去转转。”说完还向常平昆拱了拱手，常平昆笑着点了点头，见高进颔首，陈继英转身离开了正堂。
屋里现在就剩下高进和常平昆了，此时常平昆拿出早已备好的方案，起身对高进说道：“师长少待，我去取点东西。”说完朝一边的内室走去。
不多时，常平昆再次走了出来，只见他手里多了一个小皮箱，回到正堂后他将皮箱放在他跟高进之间的条案上打开，先是拿出一封电报，将之递给高进，这才说道：“师长，这是委座给您的电报。”
哦？
高进接过一看，还真是侍从室发来的，电报内容不长，光头蒋在电报中避开高进已参加八路军的事实，只谈黄埔精神，盛赞高进为抗战所作贡献，最后勉力高进再立新功，他将会不吝赏赐云云。
对此高进早有预料，上次是一封少将委任状和一身军服外加10万大洋，这次除了光头蒋的一份电报外，还应有点其他的吧，想到这里高进抬头看向常平昆。
“师长，这里是军委会再次加急审批的20万大洋军费，请您笑纳。”
常平昆恭敬的将一张细长条的支票递给了高进。
这是国民政府中央银行的支票，支出方是军事委员会，高进接过，心里想着，这才是常平昆的杀手锏吧，前后30万大洋，手笔不小，但钱在华北可取不出来，得去西安。
“突击集团改变暂编第二十七师之事已经得到八路军总部认可，待前方战事告一段落，我就可以立即施行，除此以外你的上峰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交代呢？”
高进不相信将部队换个名号就能拿到这30万大洋，重庆那边对嫡系之外的部队可抠得很，更何况这还是给底子是八路军的部队呢？
常平昆变戏法似的又从那个皮箱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高进后说道：“师长果然心思透亮，这是汤司令长官的亲笔信，上面注明是让您亲启，您看看吧。”
果然，‘高进贤弟亲启’几个大字赫然其上，高进暗自腹诽，这可真够不要脸的，面都没见过就兄友弟恭了。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内容好像是光头蒋那份电文的延续，只是在最后部分重申了他跟高冲的战友情分，最后还请高进代为照顾汤蕙如。
高冲是原第三十一集团军下面的一个小营长，而汤恩伯就是军长，按照这一层他们的确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但地位却是云泥之别，其实这封信的关键就在于最后一句，‘请代为照看堂妹汤氏蕙如’。
一张二十万大洋的支票，一份光头蒋的电文，一封汤恩伯的家书，这就是常平昆给高进看的所有东西。
高进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在完善措辞，常平昆知道接下来高进有话要说，而且是极为关键的部分，所以他立刻端正坐好，并没有打扰高进的思绪。
“关于暂编第二十七师的整编，八路军总部已经给了明确复核，我呢也会遵照执行，”高进缓缓说道：“具体执行的方案，我跟集团部主要领导沟通了几次，现在呢也通知你一下。”
“师长您说。”
常平昆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我部突击集团下辖4个步兵旅、1个骑兵纵队、1个快速反应纵队，总兵力超过6万人，而重庆蒋委员长却让我部缩编为一个暂编师，那也就是说我部至少要缩编掉2个纵队和2个步兵旅，只有这样才能达到重庆军委会的标准，我说得对吗，常专员？”
“什么？师长辖下这么多部队？！”
常平昆被惊到了，之前获取的信息绝对有误，那个该死的‘抽屉’，还有那个级别更高的‘渔夫’，这都是什么事啊？！
重庆军委会得到的情报，高进手下原有6个步兵旅，但因为北上大同基本打残了2个，再加上该部在晋南与日寇多番交手，所以那些情报专家们猜测高进手里不会超过3个旅才对，现在高进一下子爆出了这么多部队，太被动了！
“师长，您能确定您有这么多部队吗？”
常平昆急切问道。
“当然。”
高进的回答让常平昆的侥幸破灭。
上峰告诉他的原话，高进部应有不超过3万人的兵力，整编成一个暂编师如果遇到阻碍，重庆军委会的底线是一个整编师，也就是两万八千人左右，跟一个日军甲种师团相当。
一个少将的牌子，外加三十万大洋的军费，就是这么安排的，可现在高进一下子爆出了多一倍的兵力，不单常平昆麻爪了，相信重庆那边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尴尬的很吧？！
常平昆知道现在不能再拿着‘暂编师’这块牌子跟高进谈下去了，因为如果重庆那边一旦知道高进有多一倍的兵力可以整编，或许会给他一个军的编制，毕竟这事搞起来就是多多益善嘛。
“师长，很抱歉，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有误，”常平昆虽跟高进接触不多，但耳朵里听到的和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高进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而且此人嫉恶如仇，所以他必须说实话，否则这事一旦黄了那他常平昆就是个背锅侠。
“我会立即将您这边部队的情况上报重庆军委会，在此之前我还想听听您对此次整编的意见和建议，不知师长能否给常某这个面子呢？”
哈哈哈哈，高进心里乐开了，他真不知道今晚过来会遇到与此喜剧的一面，光头蒋心心念念要整编他，却不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部队，这也太荒唐了吧？
但谈还是要谈的，因为总部领导也给高进撂了实底儿：在合作抗战的大局下，多一个番号对我八路军殊为有利，多发一笔军费更能减轻我华北人民的负担，而且此次整编达成还能更好的向外界宣传八路军，并给米国盟友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好处多多。
有了这个大前提，高进当然不会让这等好事错过，但他没想到重庆那边竟然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摆了乌龙，竟然在不知道突击集团具体军力的情况下就先行布局，这可让高进抓到了他们的痛脚，此时要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更待何时？
“哈哈哈哈，我说老常啊，你们可真有意思，”高进戏谑道：“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的6万大军缩编成2万呢，合着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少部队就冒冒失失来了啊？哈哈哈哈，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是是是，”常平昆的汗都出来了，他一边用袖口擦汗，一边忙不迭的跟高进道歉，道：“这事上峰也是不知情的，但高师长请您放心，我一定向上峰如实相告，相比相关责任人是跑不了的，但这事还得进行下去不是吗？所以还请高师长千万不要生气，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什么要求都可以？”
高进咄咄相逼道。
“这？”
越慌越乱，常平昆发现自己现在也在坑里了，他连忙摆手，脸上带着讪笑，他再也坐不住了，一边起身给高进拱手作揖，一边央求道：“师长海涵呢，咱俩之前毕竟还有一段香火情，就请高师长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老常我的口误之罪吧，我一个刚刚谨慎还没铨叙的少将，而且还无实权，能决定什么事情？不过是上传下达，现在则是如实向上汇报罢了，高师长，高贤弟，老哥哥在这里向你告罪了哦！”
哼！
别看这常平昆三孙子样，但实际这一类人特别阴险，一朝要是你落在他的手里，那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高进心里透亮，但嘴上却说道：“开个玩笑罢了，老常，快请宽座。”
常平昆就坡下驴，坐下后还连连向高进表示感谢，客套过后，高进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老常，我请你代为向委员长呈禀，我部4旅2纵队是继续缩编成暂编第二十七师，还是另外还有别的编制，请重庆方面尽快给我回复。
另外，既然咱们之前已经将暂编第二十七师定下了，我希望委员长那边在继续整编上整体考虑，如果多给编制，那么这个暂编第二十七师也请给我留下。
还有，单拿一个整编第二十七师来说，我的意见是，国民党籍军官全部降一级使用，比如中校任营长，少校任连长，之所以有此建议，不是我歧视国民党籍军官，而是因为我的部队有区别于所有国民党部队，包括编制、战法、武器、后勤补给等等都有差异，而且我的部队在八路军中也是精锐，这一点相信你们是清除的，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一点，之所以让那些军官降级使用，我是在保护他们，因为我的部队里只认强者，假若那些军官德不配位，不用我说，他们也将会寸步难行。”
等等，常平昆现在有点迷糊，怎么降级使用还是保护？不是强者就寸步难行呢？但他不敢拿这话直接问高进，那样太傻。
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高进的部队非常特殊，在八路军的建制中特殊，‘回归’国民革命军序列，这种特殊性还要依然延续，但这可能吗？军委会会同意吗？重庆那位会认可吗？他不敢笃定。
但有一点常平昆必须搞明白，那就是高进会如何安排他，所以他很是直接的舔着脸问道：“那么，高贤弟，我呢？你会怎么安排我？”
“哦？”高进乜了常平昆一眼，明知故问道：“常兄不是我师的副师长兼职政训处处长吗？怎么，常兄对此还有意见？”
“不不不，”常平昆连忙摆手，道：“世异时移，再说之后什么情况一切还都未知呢，常某此来本就仰仗贤弟，万望贤弟不弃，不然老常我可真的无处容身了。”
以利诱之，以名胁之。
高进想起了对付米国人的那一招，这个常平昆也可以套用吧？心思急转，他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好歹咱们以前也都在王师长麾下共事过的，现在虽然情况有些特殊，但只要咱们互帮互助，我高进也不是那不念旧情的人嘛，啊~是不是啊，常兄？”
“是是是，这一点常某自然晓得，”高进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了，那就是你常平昆得听话，否则没什么好果子给你，清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常平昆立即表态道：“以后常某人一定唯师座马首是瞻！”
“好好好，”高进笑道：“俗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呐，只要常兄能始终表里如一，我高进也绝对不会自断手足。”
啥米意思？就是说你常平昆只要老老实实的，别挑事儿，那我高进就保你安全，否则那就对不起了，军人没别的，尤其到了高进这个层次，杀个常平昆也就是一个报告的事，重庆方面不会因为一个他而放弃高进的，这一点常平昆非常清楚。
接下来高进将他与李民商议的一些可以告知国民党方面的整编细节告诉了常平昆，另外高进有意不让常平昆去前线而是将他留在后方的安排也说了，对此常平昆自然对高进感恩戴德，他本意就不是来打仗的，留在后方更加便于他这个‘政训处长’活动，当然，今晚他看清了高进的部分底线，那他就会有所收敛，在接下来的策反工作中会尽量克制，不能触了高进的霉头才行。
‘利’给了，‘名’当然也不能小家子气。
高进又对常平昆说道：“以后常兄留在后方，所有行动和会议务必公开，因为你也知道，我的部队底子包括我在内，都是八路军出身，你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我将你留在后方，也是希望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尽量洗白，如果常兄能够做到，我相信，咱们这支部队将会成为合作抗战的模范部队，不说能够名垂青史，起码你在委员长那边也是留下了好印象吧？假若哪天常兄得了委员长青睐，想必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嘛，你说呢，常兄？”
“师座所说箴言，句句都说到了常某的心里啊，”常平昆对高进拱手作揖，听高进这个意思，他是想将这支整编的队伍带成国共合作的表率，那自然就不会动他以及他带来的国民党籍军官了，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到这里他笑着对高进说道：“那么稍后我就将师座所说的情况上报上峰，一旦重庆那边有了明确指示，我一定如实向师座禀报。”
“嗯，”高进点头起身，他准备离开了，但走之前还是对常平昆说道：“过来之前刚刚接到八路军总部的电报，二十一军团现在受困承德以西，或许今天中午以后大军就要开拔了，所以咱们的时间不多，常兄今晚怕是睡不成了哦。”
常平昆一脸苦涩，他不关心那个什么二十一军团，但那好歹也是国民党的部队，既然自己知道了，那就如实上报吧，正如高进所说，他今晚还真的是睡不成了。
将高进和陈继英送出门外，常平昆立即回来安排发报事宜，而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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