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阿信的脚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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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啦喀啦喀啦。这是脚踏车下坡的声音。是阿信的脚踏车。喀啦喀啦喀啦。润滑油不足的踏板,转动着生锈链条发出的声音。毕竟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每辆脚踏车的外观看起来就是非常笨重,小孩子骑的脚踏车不是某人的二手车,就是某个部位的零件已经坏掉的脚踏车。我躲在被窝里,耸起耳朵,静静聆听着那个如风车的声音。此时我的眼帘浮现出咬紧牙关,流着眼泪的阿信模样。当时,在我家旁边的马路是一条长长的陡急坡道,刚学会骑脚踏车的小孩子都很怕在这里骑车,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磨秃坡」。听说曾有小五学生在这里跌倒,磨得全身是伤。可是阿信却不信邪,还是小三学生的他,老是喜欢不踩刹车,就这样下坡呼啸而过。叽叽叽~在下坡路传来刹车的声音。我的双手紧紧抓着棉被两端。因为在那一刻之前,我都以为是自己幻听。可是,刚刚确实听到挂钟响了十一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对当时只有八岁的我来说,那是深夜时刻。难道是?不可能是阿信。可是,真的是阿信。叩叩。在寂静的暗夜里,传来有人拍打窗户的轻微声响。这是我们的暗号。我躲在被窝里,拉拉两边耳朵。我想我可能是在做梦吧?啊,好痛!我不是在做梦。我轻轻地掀开棉被,走到窗边。阿信绝对不会从玄关进来,找我出去玩。因为他知道,我妈妈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如果他要约我出去玩的话,他会用树果丢位于二楼角落我的房间窗户,偷偷呼唤我。夏天的时候,就丢青色无花果。现在的话,应该是丢橡果。我打开窗户,果真是橡果。在月光普照的后院,阿信的光头闪闪发亮。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张得很大吧?我再一次拉自己的耳朵。好痛!阿信那个没有门牙的嘴巴张成八字形,对我微笑着。「早!」为了谨慎起见,可以再说一次吗?可是现在是半夜。有人用「早」来打招呼,害我不晓得该如何回话才好。我将手指摆在嘴唇上,对着阿信摇摇头。虽然家人都已经就寝了,可是睡在隔壁房间的母亲很神经质,尤其对于声音和光线特别敏感。我吃的食物、学校的成绩、交往朋友的品性,她都会严格审视。阿信将双手贴在脸颊上,他的嘴唇在动,由嘴形可以清楚看出来,他在对我说「去,玩,吧。」。我将眼睛张大,露出「什么?」的疑问表情,然后他的嘴唇又在动了,这次是说「你下来吧。」并且向我招手。因为眼前的景像实在太熟悉了,我不禁对他点点头。我赶紧换了衣服,抓着延伸到窗边的柿子树树枝。以搭云梯的要领,趴在树干上,然后慢慢地往下滑。这一招是阿信教我的。这样子才不会吵醒我妈。如果我妈看到我这样子,保证她会当场晕倒。「内·裤·被·看到了!」阿信拍了一下手,伸出两只手指做胜利手势,然后将手指弯成圆轮状,摆在额头上,做出观望远方的动作。这是阿信最擅长的老把戏。不想看到内裤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手势。当时还是小三学生的阿信,他盯着看的东西,并不是我裙子里面的内裤,而是开始变红色的柿果。「你到底想干嘛啦?」我站在柿子树下面,压低声音问他。受到我的影响,阿信也压低嗓门跟我说话,不过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今天想去哪里玩?」「现在吗?」「是啊!」「你有没有搞错啊?现在是三更半夜呢!」「我没搞错,我们就去玉池庙吧!」阿信那双像橡果的眼珠子就这样骨碌碌地打转。没错。他就是这样倔强的小孩,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只会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在月光下,阿信的脚踏车闪闪发光。那是一辆有着牢固置物架的大型黑色脚踏车。听说那辆脚踏车是阿信从事资源回收工作的父亲,平常用来拉运货架的脚踏车,现在他的父亲送给了他。尺寸是二十六寸。对低年级的孩子来说,每个人都很想拥有大人的东西,阿信就是最佳证明。「来,上车吧!」阿信动了动手指。他想模仿电视连续剧男主角的口吻说话,可是一边的鼻孔却有鼻水流出来,就模仿不成了。我递了面纸给他,他噗地一声擦掉鼻水,又再对我说:「上车吧!Let's go!Go!」我不能马上就答应他。因为上星期四发生的那件事。可是,在上星期那件事发生以后,阿信一定很想去玉池看看。他就是这么固执倔强。让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你要抓好哦!」「嗯,我知道!」虽然阿信会骑二十六寸的脚踏车,可是当他的屁股坐在座垫上,双脚根本构不着踏板。因为多了我的重量,脚踏车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听到链条传来连续的喀啦喀啦声后,总算可以加速,就像滑板车般,沿着夜路跑去。我想阿信还是不敢走那条磨秃板吧?因为他绕远路,朝那条被大家称为邮筒路的农道骑去。那是个月光普照的夜晚。但时间毕竟是在三十年前,而且又是在乡下地方,家家户户都没有装所谓的室外灯,整条路只有电线杆上的赤裸灯泡在照明,所以一路都要很小心,注意脚踏车的车灯是否熄灭。记得当时我和脚踏车的影子就映照在出埂上,颜色也是黑的。每当我们两个人偷溜出去玩的时候,我总是坐在阿信的脚踏车后座。虽然我已经是小三学生,可是还不会骑脚踏车。最后我之所以会骑脚踏车,全是托阿信的福。那天到底是几月几号呢?正确的日期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吹在身上的风有点凉意,因为那个地方秋天来得早,我想时间大概是九月底左右。为什么我会好像陌生人般,用「那个地方」来称呼呢?因为我住在那里的时间,只有那一年的春天到秋天的半年时间而已。那个地方是妈妈的故乡。为了患有小儿气喘毛病的我,妈妈决定暂时搬到那个地方住。医生曾跟妈妈说过,不晓得我可不可以活到二十岁。所以那时候的我,每晚闭上眼睛睡觉时,都会觉得很不安,很怕看不到隔天的太阳,每天都过得很惶恐。结果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年,现在的我还是骑脚踏车高手。那个医生真是个庸医啊!但其实真正让人烦恼的事,并不是我的病,而是妈妈和爸爸的关系。爸爸那时候已经离开我和妈妈,在别的地方跟其他女人同居。这是连医生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现在回想起来,妈妈会带我回她的娘家,应该是跟爸爸的事有关。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晚上的邮筒路连个人影也没有。道路两侧的稻穗因为体积太沉重,脖子都倒垂弯曲,只看到对面像小圆点般分布的稻草屋顶。农家要早起工作,所以家家户户早早就熄灯休息了。车子经过小邮局和红色邮筒,四周变得更加寂静。吹动杂木林的风声,现在听起来就像是有好多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飒哗飒哗飒哗。月光照耀下,泛着白光的芒草穗,看起来好像是正在对人招手的千万只手。摇摇晃晃。我的胸口也跟着激荡起来。车子摇摇晃晃,小小的身躯就蜷缩在阿信脚踏车的后座上。我紧紧抓着置物架,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阿信。因为对住在这里的小孩子来说,镇守这座村子的森林玉池是个恐怖的禁忌之地。那个玉池就座落在没有人烟,已经荒废的神社里面。池的正中间有块中洲陆地,在那块陆地盖了一间破旧的老庙。五年前行踪不明的神主就在那座庙里。村里的小孩子都这么谣传。他是怎么会「在」那里面的呢?这就成了谜题。有些孩子说他已经变成了木乃伊,也有孩子说他已经变成了骸骨,但我则听大人说,那位神主还活着,以喝雨水、吃蜈蚣为生,如果有人偷看,就会大声斥喝「不准看」,不管实况如何,这些谣言听了都会让人起鸡皮疙瘩,觉得很恐怖。没有人知道哪个谣言才是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去那里查探。就算是白天时候,只要一想到玉池,就会怕到身体发抖。而且在抵达玉池庙之前,必须先经过一个可怕的考验——。飒哗飒哗飒哗。摇摇晃晃。脚踏车好像不理会我内心的恐惧,勇敢地在黑夜中驰骋。我又不会骑脚踏车,到了这种情况,更不可能一个人回家。我不会骑脚踏车的理由,其实还有另一个,因为骑脚踏车是激烈的运动,医生禁止我骑。如果还要我再举出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五岁时,生平第一次拥有的二十寸三轮式脚踏车,可能是已经跟别的女人同居的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如果我露出欢欣表情骑着那辆脚踏车,妈妈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我就不骑了。只听妈妈的片面之六六闪读 shandu.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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