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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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府。

    一群锦衣卫正在于延益府门口徘回。

    “头,上头让咱们查抄于府,咱们怎么办?!”

    为首带队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副使,青龙的手下,徐浩学。

    他父母希望他能在学问上有所进益,但是徐浩学没有半点读书的天分,反倒是在习武刑讯上有了不俗的造诣,一路升迁,以二十九岁之龄,当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副使。

    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北镇抚司中的中生代精英了,若是他能有够有幸突破洞玄,那他就是最有资格当上下一任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人。

    面对属下的提问,徐浩学白了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敢违抗圣命?!”

    众锦衣卫纷纷摇头,他们可不是阁老重臣,敢封驳天子圣旨。

    “但是于大人,他是个好官啊!”

    于延益的名声,即便是锦衣卫都感到敬佩。

    徐浩学摇了摇头,“你们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这朝廷之上,有多少道貌岸然之辈?!我们之前查的那些官员,在被查之前,哪个不是好官?!”

    大周官员的俸禄低下,虽然经过两次涨薪,但是由于起点太低了,即便是这样,依旧难以靠俸禄度日。

    像钱牧谦、赵艋轲这样大族出身的高官倒是无妨,但是起于微末的官员,若是不赚点外快,连基本的体面都没法维持。

    徐浩学断言,若是说朝堂之上的官员个个贪污,那肯定是扯澹。

    但他隔一个人抓一个,绝对只有漏的,没有冤的。

    这是大周的制度,并非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贪官,而是大周的制度决定的。

    “好了!别废话了,去抄家!”

    徐浩学行事,也是雷厉风行,当即带人冲入了于延益府上。

    “锦衣卫查抄于府,有敢阻拦者,斩!”

    但是徐浩学很快发现,他的这句话根本没有意义。

    于延益为内阁首辅,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但是他偌大的府邸之上,竟然只有一个杂役,一个老仆,以及伺候他夫人娘家送的两个婢女。

    这些人根本没有能力来阻拦锦衣卫行事。

    门外,原本负责保护于延益的六扇门高手,看着这一幕,牙呲欲裂。

    “头,我们就看着这些锦衣卫的人在于大人府上为非作歹!?”

    “……”为首的六扇门捕头沉默不语。

    天子已经下诏,他们能这么办?!

    年轻捕头看着穷凶极恶的锦衣卫冲入于府,但自家的上司却什么都没做,怒极反笑。

    “哈哈哈,我来投奔六扇门是来为国出力的,不是来当昏君佞臣的爪牙的!这个朝廷,不待也罢!”

    年轻捕头,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制服,扔掉了佩刀,向远处走去。

    数名年轻的捕快,都紧跟他的步伐,脱去了身上的衣服。

    少年意气,岂会容忍这等蝇营狗苟?!

    而以年长捕头为首的中年捕快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过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时代。

    就算是为了家人着想,他们也不可能做出这等冲动之事。

    徐浩学大马金刀似的坐在于府的正堂之上,等待着抄家的结果,他倒是想看看,这个朝野称颂的于大学士家中能抄出多少钱货。

    一盏茶、一炷香、一刻钟、小半个时辰。

    前往各处查抄的锦衣卫纷纷回来了,还带回来不少值钱的东西。

    碎银二十五两七钱、大米六缸、菜籽油半壶、酒四缸、干柴二十二捆、一套御赐文房四宝、一盒首饰、一把佩剑——七星龙渊,剑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

    “呵!藏得不错吗?!”徐浩学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于夫人,“这盒首饰是于夫人的嫁妆吧?!”

    徐浩学缓缓抽出了佩剑,“说吧,府上的钱财藏在什么地方了!?先帝应该赏过于少保不少钱财吧!装成这幅穷样给谁看?!”

    于夫人看着徐浩学,摇了摇头。

    “夏虫不可语冰!”

    徐浩学见于夫人如此不配合,心中怒火燃起。

    “给我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于延益藏匿的赃款。”

    于府为先太宗文皇帝所赐,要想彻底搜查一遍不是小事。

    徐浩学从下午未时开始,一直到酉时,也夜幕降临,率领二十名锦衣卫,连于府之中的鱼塘都挖开了,却没有任何的收获。

    就在徐浩学以为自己判断失误的时候,突然一个锦衣卫来报,在柴房旁边发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木柜,上着锁。

    徐浩学闻言不由放声大笑。

    “哈哈哈!跟我走!”

    穿过中院,来到这个小房间。徐浩学看了周围一眼,“于延益倒是会藏,这房间在柴房旁边,确实不起眼。”

    说完徐浩学便率先迈入了房中。

    在这个偏僻的房间中,只有一口木柜,看着有些老旧,还上着锁,不知其中藏匿了多少的脏银。

    虽然这木柜装不了太多的银两,但若是换成银票……

    徐浩学二话不说,抽出佩剑,手起而剑落,一剑斩落了柜上之锁,一把拉开了柜子。

    眼前出现的东西,让徐浩学呆立于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羞愧、敬佩、愤怒、不忿……一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不外如是。

    这个柜子并没有金珠美玉,也没有银票地契,只有两件东西,暗无天日地安静躺在木柜之中——蟒袍和尚方剑。

    这是先太宗文皇帝为了表彰于延益在晋阳之战中的功绩,在弥留之际,特意赏赐给他的。于延益虽然碍于皇命收下了,却从未拿去示人以显荣耀,而是将它们锁了起来,除了文皇帝和于延益,也只有参与赏赐的人才知道。

    徐浩学看着蟒袍和尚方剑的时候,便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矣!

    一直在手下面前积威甚重的徐浩学,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木柜的门关上,退出了房间,将一切恢复原状。

    “你们身上带钱了吗?!”

    众锦衣卫看向了这个少年得志,桀骜不驯的锦衣卫指挥副使。

    “都给我,算我借你们的!”

    众人纷纷从怀中掏出了银子,锦衣卫的俸禄不算高,不过徐浩学有本事搞钱,所以他的这些亲信手下也不算穷,众人凑了凑,共有银票一百八十两,碎银六十二两,铜钱若干。

    几十个锦衣卫身上带着的银子,竟然是朝廷二品大员家资的数倍。

    徐浩学小心地捧着这些银子,来到了于夫人的身前。

    “于大人,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小人无知,给您……和于大人,磕头赔罪!”

    徐浩学将银子银票放在地面之上,“流放龙门,此去苦寒,这些银子夫人收着,也好能应付急用……”

    徐浩学说完跪于地面之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对着锦衣卫的众人说道,“请于夫人和府上众人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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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朝议。

    今日最大的议题,就是议于延益之罪罚。

    不过杨清源却没有出现在这里,他知道,无论如何据理力争,唇枪舌剑,今日的结果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和这些人多费口舌。

    “诸卿关于逆犯于延益,该如何处罚?!”

    朱瞻坤话刚刚说完,都察院右都御史程青松便站了出来。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大人,究竟所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朱瞻坤看了李宏毅一眼,李宏毅便知道此时该自己出手了,相当内阁首辅,却又不愿意出力,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程大人,于延益意欲谋反,这个罪名早已定下,今日所议乃是如何处刑。”

    程青松虽然年过六旬,然此刻略显的句偻的身姿却挺拔如松。

    “敢问李大学士,意欲二字,何以服天下?!”

    “……”

    就在程青松要继续发难之时,曹守正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奏报。

    “陛下,既然程院正要证据,那臣这里恰好有一份证据。”

    曹守正眼带笑意地看了程青松一眼,这老家伙真是认不清形势。

    “臣得知于延益曾经资助终南山崇文书院,便派人察查,果然发现了其中于延益所撰写文章,诋毁天子,心怀怨怼!”

    曹守正取出一份书文原稿,“这个字迹程老大人应该认识吧!”

    这是于延益写个书院学子的文章,论述的乃是民贵君轻之理。

    这里面确实有阐述孟子思想的文章: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还有其他的文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放在当前的语境下,就显得颇为刺眼!

    “可见于延益对于朝廷,乃至先帝,都有二心,早有谋逆之意,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于延益意欲谋反。”

    “你……”程青松被曹守正的无耻之语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民贵君轻,乃是上古儒家的思想,到了曹守正口中却成了于延益不忠天子的证据。

    “曹卿所言有理,写此文章之时,先帝尚且在世,可见此人一直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其罪当斩!”

    “陛下!不可!……”

    “此言大谬!”

    众臣纷纷出列辩驳。

    就在众臣先后出言之际,突然有侍卫来报,锦衣卫指挥副使查抄于府,前来回旨。

    朱瞻坤闻言一喜,等下将于延益所贪财货摆着这些大臣眼前,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以大周律法,只要贪污超过百五十两,就是死刑。

    这还是修订之后的律法,太祖高皇帝时代,六十六两就是斩刑了。

    锦衣卫指挥副使徐浩学奉旨入殿,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朱瞻坤的身前。

    “微臣锦衣卫指挥副使徐浩学奉旨查抄于府归来,所得财货尽在奏本之中,请陛下验看。”

    朱瞻坤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必了,你大声读出来,读给这些大人听听,让他们知道,这逆贼于延益,到底是个什么道貌岸然之辈!”

    徐浩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昨日之事,让他对于新君佞臣的不满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值,今天有这样打脸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就算事后天子见责又能如何?那不都是你让我大声诵读的吗?!

    “微臣领旨!”

    徐浩学起身之后,面向朝中众臣,展开了奏本。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徐浩学的身上。

    “臣奉旨查抄逆犯于延益府邸,今抄获……”

    “银三十五两七钱、白米六缸,约两石、干柴二十二捆、菜籽油半壶、自酿酒四缸、一套御赐文房四宝……”

    “住口!”朱瞻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止是朱瞻坤,殿内的众臣也都震惊不能自持,这不是一个普通小吏的宅院。

    这是一个朝中二品大员,内阁首辅,督师七州的兵部尚书的府邸。

    钱牧谦、程青松虽然无贪腐之举,但他们本就是大族出身。而于延益虽然祖上也曾为官,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早已没落。

    这是如何高洁的品格?!又是怎样坚定的本心?!

    万钟于我何加焉?!

    殿内所有人都看向了朱瞻坤,这样一个品德高尚,清廉如水的人,被你诬陷为谋逆?!

    在听完徐浩学所言之后,李宏毅闭上了双眼,浑身颤抖。

    千古污名,再也洗不净了!

    程青松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大殿之上。

    “先帝!

    于延益……冤枉!

    ”

    程青松的这一声喊冤,响彻了整个含元殿,回荡在皇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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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天牢。

    杨清源一身青白色的劲装站在门口,左手提剑,右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

    刚行至门口,杨清源就被拦了下来。

    此时刑部大牢的防卫,已经被西厂给接管,把守刑部天牢大门的,也是西厂的。

    “你是何人?!”

    “大理寺卿,杨清源!有诏命,前来面见于延益大人。”

    西厂厂卫显然提前得到了命令,“我等已知来意,还请杨大人在此解剑!”

    杨清源看了一眼左手之中的湛卢,轻轻摇了摇头,“此剑乃是于大人所赠,对于查清本桉有重要意义,算作是本桉的证据,还请二位通融。”

    西厂两个领头之人对视一眼,“不行。”

    “难道西厂的几位,是怕在下单人独剑从天牢救走侵犯?!”

    西厂两人被杨清源这个态度,弄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姓杨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杨清源的态度让西厂厂卫头子很不爽,“昔日你杨清源深得太宗宠信,丝毫不把我们西厂放在眼里,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还以为你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理寺卿吗?!”

    “放肆!?”

    就在两人要继续嘲讽的时候,西厂的大档头汪值适时的现身道。

    “杨大人为朝廷侯爵,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岂是你们这几个小小的皂吏可以阻拦的?!”

    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用心,汪值显得很客气,礼节周全,没有丝毫不敬之处。

    杨清源朝着汪值点头示意,然后便在狱卒的带领下,进入了天牢之中。

    等到杨清源走远之后,汪值才阴沉下脸来。

    “谁让你们为难他的?!”

    西厂的两个千户面面相觑,这姓杨的不是已经失宠了吗?痛打落水狗一直以来就是西厂的光荣传统啊?

    “你们不要以为他和新君势同水火,就没法子收拾你们两个了,就算他没有半分官职,他也是江湖上顶尖的洞玄剑客。就连督主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汪值说话之时,还给雨化田连了几分面子。

    事实是,杨清源下定决心要杀雨化田,雨化田绝对活不了。

    “现在他还是朝廷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在军中的威望依旧无人可比。连天子都不敢轻易折辱,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他就算刚刚杀了你们两个,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西厂的权势来源于天子的宠信,所以西厂的两个千户下意识地认为杨清源的权势也是如此,没有了天子信重,杨清源便只有走向败途。

    可杨清源和西厂不同,他是正统科举文官出身,地榜榜眼,翰林院修书五年。这是正统的文官升迁之路,同时还有军功在身。

    若是再假杨清源十年,甚至有可能是托孤级别的辅政大臣。

    新君都要看他脸色的那种。

    即便是现在,朱瞻坤要对杨清源动手,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否则最多就是闲置。

    对付一个于延益已经触及文官集团的底线了,再对付杨清源?

    那就是真的要和文官武勋都撕破脸了!

    估计朱瞻坤在收拾完于延益之后,会巩固权力,等到原来他的死忠纷纷上位之后,才会腾出手来,继续对付杨清源。

    “但是大档头,他带着兵刃进入天牢,这……”

    汪值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两个千户的脑袋。

    “你以为杨清源是你们?!会想出这种下下策?!若是他真的选择以武力救人,那厂督和陛下就不需要担心了。抢夺逆犯,直接将他当成逆犯的同党便可。”

    两个千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以他们的政治智商,这辈子也就是个千户了。

    ……

    杨清源提着剑进入了天牢之中。

    在狱卒的指引下,来到了关押于延益的牢房之外。

    听到有人来了,正在闭目静思的于延益睁开了双目,看到来人,于延益面容之上露出洒脱的笑意。

    “清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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