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火烧火

        金与洋红。
两者在色温上相近，相容时会显得非常和谐，并表现出华丽，绚烂，明亮的质感。
总而言之，就是很漂亮。
是祭典与歌会的色彩，庆祝，祝福，盛会，烟花——或是单纯的爆炸。
破坏。
无论表象以何种形式呈现，有多么精彩诱人，只要还是从生物的意志生发出来的事物，其内在就一定连接着生存与毁灭这两个更古不变的命题。
为了使自己生存，为了毁灭自己以外的东西。
很显然，黑棺木不是为了庆祝祭典设计出来的，设计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是彻底的泯灭。
如果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的破坏，当初的设计师们一定会选择这种方式，而不是眼前壮观的方式。
黑棺木唯一的存在价值，不是威慑用的武力，而是起到实际效果的武力。
当它在战场上空浮现时，必定会带来敌人的死，造成敌对势力的减灭，以毫不动摇之意志执行完全的抹杀。
均衡界的受污染者，大多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渣滓，那些不是渣滓，也绝对算不得好人，它们的本性在丑恶环境中不断发酵，变得无比恶劣。
想要让渣滓相信威慑切实存在，并因此畏首畏尾，不敢触犯规则，这是很不现实的一件事情，恶棍和暴徒们是不会在意那种东西的。
唯有持续不断的，赤裸裸的鲜血和死亡，才能建立真正的威严，树立雷打不动的权威，震慑宵小。即使是疯子和亡命徒，在见到鲜明的鲜血和死亡时，也会迟疑，也会退却。
数百年前，棺木的设计者收集来异星文明的科技，结合本土各项技术，最终制造出了这种非人道的杀戮兵器，并期待着它能毁城灭国，在战争中一锤定音。
威力巨大，耗能恐怖，操作难度高，并且由于破坏力过于夸张，无法用来占领驻地，只能彻底毁灭。
由于诸多限制的存在，洛克里斯军部很少派出黑棺木，它最初的登场是在受污染者对高塔发动侵袭猛攻的历史时刻，而后的数次出动，也都是在非常关键的场合。
黑棺木从未让人失望过，它是如此的优秀，坚固耐用，性能强悍，一击便可消灭成建制的军团，击杀王者，让叫嚣的敌对声音奚数哑火。
一如过去那般，那位仓皇逃窜的未知王者在金红两色光辉中失去轮廓形体，罪恶灵魂得到净化，回归到永恒的虚无与沉眠。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黑棺木上全体登舰者的认知。
不知何时，一只数百米深灰巨手从裂缝中伸出，居然硬生生抓住了没有实体的毁灭符文光流，将之握在掌心，揉搓成球状。
灰雾翻腾，仿佛层出不穷的恶鬼魂魄，伺机游猎的饥饿鲨鱼，狼群，时不时扑过去从光流上撕扯下来一块，大口吞嚼咽下。
仅仅十秒后，后继乏力的符文阵列攻势彻底消失，而灰雾巨手的主人则站在打开的时空裂缝前，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转头看向黑棺木，接着又看向棺木前凭虚而立的兔子。
刚刚还能感觉到的独脚马王，此时已经气息全无，猹作为规则书写者自然不可能出现在人前，环顾四周，亚瑟发现在场的居然只有自己一人，剩下还有不远处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
大眼瞪小眼。
邦尼呢？
那个该死的白痴在哪里？
刚才的攻击……我还以为是它设下的陷阱，结果根本不是苍蓝魔力，而是完全没见过的力量体系。
亚瑟并没有看到邦尼和子体被符文阵列消灭的那一幕，当他刚刚进入到均衡界的时候，立刻遭遇当头棒喝，此时陷入到迷惑迟疑当中，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
在他看来，最优先的事项还是找到失踪的邦尼，让它神魂俱灭，为过去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稍作思考，亚瑟身形一动，径直飞向了那只矮小衰老的兔子。
“你好，老人家。”
友好的询问，但并不会换来同样友好的回应。
黑棺木上的工作人员本就处于紧张状态，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火力全开，而对方居然开始大摇大摆地接近总帅，这毫无疑问是挑衅行为，是攻击的前兆。
猩红使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离亚瑟更近，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敌意，甚至并非均衡界王者，但事出突然，即使是它也来不及下达命令，阻止浮空城上的兔子动手。
“打扰到您十分抱歉，我想问下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
话说到一半，亚瑟瞳孔一缩，一股鲜明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
数百米开外，金红两色符文阵列再次重组，形成圆柱形恐怖巨炮，炮口直至亚瑟的方向。
能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无与伦比的强烈压迫感充斥在天地间，空气仿佛钢筋混凝土般牢不可破。
没有了法莫拉塔子体作为肉盾，这次的炮击将更为可怕！
电光火石间，又一道璀璨的金光横跨长空杀来，皇皇威势，直要把亚瑟灭杀成渣渣。
——哗啦！
灰雾大手再度张开，笼罩住浩浩荡荡光明长河，将之从中掐断，缓缓消磨，湮灭。
这次的用时明显超过上一次，亚瑟的面庞略微有些苍白，感觉到了一瞬间的脱力。
事实上，他在与邦尼战斗之后释放了奉献魔法，从昏迷中醒来又紧接着开始跨域追击，生命值和能量值都没有恢复到满，情绪能量也都还在积蓄中。
现在的亚瑟，最多只能达到全盛时期的七成战力，而且没有什么爆发手段，绝大多数技能乃至思念物品都处于冷却状态。
若不是担心茜茜她们的安慰，以他谨慎的性格，绝对会选择徐徐图之，从长记忆。
先前两次炮击再次削减了他本就不多的能量值，现在已经降到了三百点以下，无法再释放大耗能的招式。
然而，黑棺木前方的符文阵列再次开始转动重组，释放出璀璨夺目的金光。
此时此刻，亚瑟有种古代骑士面对塑钢师群体所驾驶的大型战争机器时，那种疲惫而无力的感觉。
强大的个体力量，总会有消耗完的时候，总会流血，受伤，甚至残疾，但器械由人创造和驱使，随时可以替换，如果驾驶者死了，还能换上新的，只要背后的支持体系还在，就能永远发挥出百分百的战斗力。
不行！绝不能让它的第三炮击中我！
对军级攻势，硬抗下来没有问题，但也会消耗大量能量值，再来三次我就会油尽灯枯！
“给我停下！”
霎时间，亚瑟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他驱使着疲惫的身体强行加速，一瞬间几乎化身为光，狠狠撞向黑棺木的上层。
缩地成寸，天涯咫尺！
超高速移动中的亚瑟勉强抬起手，并指成刀，划向浮空城黑色的外壁。
一层洋红色的能量护罩自发地亮起，企图阻挡，但由于它的覆盖面积遍布整个舰体，单点防御能力薄弱，根本没发阻止王级以上强者的入侵。
啪啦一声，护罩碎成无数渣渣，亚瑟合身而上，轻易地撕开了那层黑色金属，露出大片复杂的机械结构，无数齿轮杠杆残骸四下飞溅，从高空坠向大地。
他想做的事只有一件，让那锁定自己的符文炮击停下来！
单纯逃离是没有用的，作为物质载体的生物很难在速度上超越纯能量，所以不能逃，要反其道而行，逼它停下来！
只要和这艘奇怪的舰体贴在一起，为了避免误伤，里面的操纵者也只能——什么鬼？！
转过头的瞬间，亚瑟的视线立刻被那无穷无尽的光芒占据，即使攻击未曾临体，也让他产生了灵魂都在被灼烧炙烤的煎熬感。
它们疯了吗？要和我打个两败俱伤？还是说这类攻击一旦发出就无法收回，只能进行到底？！
“……不愧是美好家园，也只有你们能为做出这种事。”
干笑一声，亚瑟不得以抬起双手，在面前展开一层厚厚的灰雾屏障。
灰雾本就是以攻击为主，充满侵略性的能量，像现在这般不断防守，属实是憋屈，对能量值本身也是一种浪费。
——“轰！！！”
巨响声中，亚瑟的身躯被狠狠撞入机械中，一路向后挤压，乒乒乓乓不知碾碎了多少装置仪器。
等到能量余波消散，黑棺木上层赫然出现了一道人形的孔洞，向内延伸五十米，看上去分外诡异。
“咳咳咳~……”
亚瑟从洞里爬出来，一手捂着胸口，瘫坐在地，用力咳嗽着。
除开能量值的剧烈消耗，更让他感到不愉快的是，这玩意儿里面真的积累了太多灰尘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打扫了，刚刚那一下全都飞出来，差点没给他呛死。
奇怪的是，符文阵列的轰击并没有对舰体本身，所有的破坏都是亚瑟的身体移动造成的物理损伤。
“想法不错，想要利用敌人笨重的体型来限制它的攻击，但你急中生智想到的事情，过去的设计者们不可能考虑不到。”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位背着双手的兔子缓步走向破开的坑洞中，平视着亚瑟。
“黑棺木的绝大多数能量攻击都由一定的符文序列构成，而舰体的各个部分在铸造的时候也写入了这些序列，免疫一切由自身发出的攻击。”
由于它的出现，外界的符文阵列光芒也熄灭了下去，没有人敢在总帅在场的时候选择无差别开炮，只能先静观其变。
兔子真的很矮，身高不到0.8米，体型佝偻，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两眼惨白浑浊，看上去任何时候死掉都不奇怪。
没有任何的危险感，甚至连生命气息都无比微弱。
但亚瑟的精神此刻其实无比的紧绷，他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实际上却是随时准备动手，全力一搏。
要问有什么原因让他感到警觉的话……
眼前的老……眼前的“东西”，简直有如一道冲天的火焰。
思念的火炬，熊熊燃烧。
在那平静衰朽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是极端疯狂扭曲的灵魂，以及绝对偏执的意志。
【你遭遇了携带活态思念的个体！你可以使之处于无力化状态，从目标身上剥离活态思念，自己使用或交易给灰海！】
活态思念携带者！而且还是极其成熟，早已开花结果，已成气候，完全到快要腐烂的那种！
腐烂而不死，反倒越来越老，越来越强，最终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提比斯·路德维奇是活态思念携带者，净身会的隆巴底也是，他们意志坚定，天赋才情远超常人，并有着改变世界的宏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但……
远远不如！
即使是最后挣脱貘的束缚，彻底觉醒，踏上古王之路，获得“无”之力量的提比斯，也远远不及这头怪物，两者之间存在着量和质的差距！
硬要形容的话……提比斯的思念同样可以算是猛烈燃烧的火焰，借助着外部环境持续存在，并尝试着点燃外物，至于眼前的家伙……
它已经太过腐朽，衰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烧了，所以火只能烧自己，从中汲取力量。
火是不能烧火的，这不合理，不应该存在，但又切实的存在于眼前，并形成一股极度扭曲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非邪恶，但也远远地偏离了正道，硬要说的话，那只能称之为“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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